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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宝妮和陈安妮上了三年级,她们的调皮捣蛋是刻在基因里的,这两个坏家伙分了班以后,就发现了一个非常好玩的游戏。
本来么,她们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别说同学,就连老师经常都分不出来。这下好了,于是她们互相反串,你跑到我的班上,我跑到你的班上,装模作样地上课听讲和同学玩耍。她们成绩都一样的一塌糊涂,半斤八两,也就不存在露马脚的风险。
一开始挺新鲜,顶着对方的身份招摇过市,渐渐的走向就变了。
觉得不过瘾的陈安妮在课上戏弄老师,往人家背后贴小乌龟,全班同学嘻嘻哈哈,老师满头雾水,后知后觉才发现该恶作剧。陈安妮逃之夭夭,于是被换回来的陈宝妮一走进教室,就莫名其妙地被罚了一上午的站。
陈宝妮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她不甘示弱,立即反击回去。两个人你来我往,打擂台似的,硝烟无声弥漫,弄得彼此都灰头土脸声名狼藉。
最后陈宝妮放了个大招,跑到陈安妮暗恋的小男生面前赤/裸/裸地表白,结果大庭广众之下惨遭拒绝。陈安妮因此被取笑了半个多月,那点小女生的脆弱又敏感的自尊心都碎成玻璃渣了。
陈安妮到底比陈宝妮早出生一分钟,手段更厉害些,也更知道怎么样才能重伤对方。她不仅找到陈宝妮打了一架,还带领着荔湾的野孩子和她断绝往来,宣战说再也不跟她玩了。
陈宝妮心里委屈难过得不行,嘴上却硬气得很,不玩就不玩!我自己一个人玩!然而这个小哭包却躲起来偷偷掉眼泪。
这天盛夏傍晚,陈安妮和一群小伙伴在马路牙子上踢毽子,玩得满头大汗,笑得合不拢嘴。被孤立的陈宝妮远远地蹲在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草丛的叶子,小脸写满了嫉妒和幽怨。
几个女孩跳累了,打起了陈宝妮的注意,抹了把汗津津的脸蛋跑过去说:“陈宝妮,要不要一起玩捉迷藏?”
陈宝妮受宠若惊,她们居然肯和自己说话了,她天真地没有嗅到丝丝阴谋的味道,立即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那你来找我们哦。”路边有间废弃的集装箱,一个女孩指挥她道:“你进去里面,闭上眼睛数数,数到一百下。”
集装箱的两扇门虚掩着,露出狭窄幽暗的空间,陈宝妮看着黑不隆冬的屋子,一时有些犹豫。
“快进去呀。”另一个坏坏的女孩又笑嘻嘻地推她进去。门一关,又捡起根木棍横插在把手上。
落了闸,陈宝妮在集装箱里乖乖地数数,一群野丫头蹦跳着跑远了。见陈安妮踟蹰不前,始终没跟上来,招手唤道:“走呀!”
陈安妮内心挣扎,这么欺负陈宝妮她有些于心不忍,但她看了看那条木棍,又看了看小伙伴,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走了。
一行人辗转去海边捡贝壳,天还没完全黑,烈云从海平面一路红彤彤地烧上去,夕阳就醉卧在金戈铁马似的濛濛烟波场里。
小伙伴嘻哈打闹有说有笑,陈安妮却荡荡默默,不知为何想起小时候,陈宝妮喉咙里卡了块玻璃碎片的情形。
她坐不住了,一声招呼都没打就撒丫子跑了,跑回那条踢毽子的马路上,大喊道:“妹妹!”
不料到集装箱前一看,门敞开着,用来闩门的木棍散落在地,箱子里什么都没有,陈宝妮不在了。
大抵是有什么人经过把她放了出来,然后她自己回家了。陈安妮这么想着,稍微宽心些,不紧不慢晃到家,家中空无一人。姐姐忙着工作,日日早出晚归,她们都习以为常。至于哥哥,他放学后就去帮别人补习赚钱,所以只剩下她们姐妹俩。
仍然不见陈宝妮的身影,陈安妮有些奇怪,但没怎么多想,毕竟一个小孩子也想不到会有什么危险。直到她淘了米、将晚饭放下锅去煮、然后趁这个间隙出去找了一圈都没找着人,才意识到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
陈安妮慌了神,又不知道该找谁求助,幸好这天纪禾回来得早,见家里只有她一个,遂问:“妹妹呢?”
陈安妮哪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欺她瞒她,忙不迭老老实实地将经过一股脑交代了。
纪禾听完,劳累了一天本就酸涨不已的脑袋更是头痛欲裂,一瞬间许多骇人的揣测冒出来,溺水、绑架、被拐
她深吸口气,勉强将那股想暴揍陈安妮的冲动镇压下去,冷脸道:“回头再跟你算账!”
她匆匆跑出去,和着马飞飞四处搜寻陈宝妮的下落。
“宝妮——”
“陈宝妮!”
马飞飞发动了荔湾的左邻右舍,一大帮子人举着手电筒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呼唤找寻,手电筒笔直长远的光晃来晃去,宛若刀光剑影,叫喊声浪重叠起伏,就像苍莽大山里的回音。
海边、码头、小南山,方圆十里翻了个底朝天,都没看见陈宝妮的行迹踪影。
有个缺德的乌鸦嘴说怀疑是落水了,夏天孩子贪玩,总爱跑去海边戏耍,有时大人稍不留神,可能就游到深水区去回不来了。
纪禾蹲在路边,手撑着额头,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窃窃私议,神经近乎崩溃。
旁边的陈安妮自知又犯下大错,大气都不敢出,瑟缩在马飞飞身后,内心煎熬如同凌迟。
马飞飞摸了摸她脑袋以示安抚,正想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准备再次发动渔民们开着自己的船出海搜寻,不远处有人惊叫一声,顿时,十几道手电光齐刷刷投过去,亮出条康庄小道,声浪又接着波涌回传,纪禾急忙站起来,看见清晰的蔓草丛生的路径上,陈祈年一手扶着轮胎变形的五羊牌,双肩驮着陈宝妮一步步走过来。
一颗心登时落地。
看这乌泱泱的阵仗,估摸着都急坏了,陈祈年行至她跟前,纪禾顾不上疑惑传承到他手里的五羊牌会为什么沦为一堆废铁。陈宝妮一张小脸泪痕犹存,两只眼睛红地像兔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她一把从他肩上接过,陈宝妮恃宠而骄,当即窝在她怀里放声大哭。
“不哭不哭”纪禾抱着她哄了几句,又在她侧首处亲了下。
不远处的陈安妮瘪起了嘴。
纪禾敷衍了事地哄完,问陈祈年道:“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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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98,99,100”
陈宝妮慢吞吞地数完说:“我来抓你们了哦。”
她在昏昧里推集装箱的门,岂料推不动,几次三番都是无用功,陈宝妮又害怕又着急,连拍带打地喊:“姐姐!姐姐——”
这年夏天,一对人贩子来到了荔湾,驾驶着面包车到处搜寻目标猎物时,正巧经过该集装箱。
坐副驾驶的胖子开着窗抽烟,耳力见灵敏,听到这一声姐姐,立马勒令同伴停车,前去瞧个究竟。
撬掉木棍拉开门,胖子愣了片刻,下一秒就喜上眉梢开怀大笑了。
这么一头肥美的小羔羊,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当然,好不容易来一趟,总不能只逮一头小肥羊,太不划算。
面包车东兜西转,沿路来到三洲田,有几个未归家的孩子在一块空旷的晒场上跳房子。面包车悄悄停靠,但未熄火,负责提货的胖子推门下车的同一时间,陈祈年给人补完课骑着五羊牌飞驰而过,不经意瞥见这外地车牌,又瞥见从车窗探出来的、负责盯梢并且时刻准备着发动车辆溜之大吉的瘦子的蜡黄老脸和贼眉鼠眼,丝丝警觉盘旋而升。
余光能觉察到对方的视线追随,他迅速拐了个弯,五羊牌挨着墙头倒跌下来。他蹲下身,一面悄悄探头张望,勘察对方情况,一面从地上捡起块石头抄在手中。
面包车挡住了大部分视野,看不清那胖子下了车之后在干什么,但从传来的挣扎喊叫来判断,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趁着瘦子没注意,陈祈年猫着腰偷溜过去,紧贴一侧车身,从车尾那端逡巡而去,胖子一左一右夹起两个小孩,小孩不断扑棱,像刚捕捞上来的活蹦乱跳的鱼,弄得胖子应接不暇满头大汗。瘦子嚷嚷了句什么,听上去像外地方言。
人贩子。
确定了这点,陈祈年不再犹豫,从侧视镜中看到瘦子扒在车窗上冲胖子秃噜方言,大抵是在催促对方。后脑勺正对着自己,陈祈年瞅准时机,一把拉开车门钻上去,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举起石头猛砸,瘦子惨叫一声,与此同时后座也传来一声模糊的呜咽。
一侧眸,陈宝妮被绑得结结实实,嘴巴被塞住,两只眼睛泪光汹涌。
“宝妮!”情况紧急,陈祈年暂时顾不上解救她,一脚将瘦子踹下去后,胖子适值赶到,这个13岁的少年便与对方展开了凶恶的缠斗。
面包车是关键,没有车他们寸步难行,逃也逃不到哪里去的。因此陈祈年紧紧攥住方向盘不放,胖子妄图把他揪下来,陈祈年又瞅准他扽住方向盘的手,一石头狠砸下去。砸得胖子脸都绿了,指甲盖渗出鲜血,却蛮有毅力地没倒下。
方言的叱骂喧嚣不绝,车辆像只摔到地上的鞭炮,拖着挂在车窗上的胖子左冲右撞轰鸣阵阵,最终砰一声撞上晒场边缘的墙头,五羊牌都给撞成破铜烂铁,成功引起了不远处的包子荣夫妇的注意。
夫妇俩跑出来一看,玩飙车呢,借着黄昏的暮光仔细一瞧,不是陈祈年么?
胖子是重量级别的,几回合下来陈祈年还真敌不过,即将被扔下去时他扒着车框喊:“人贩子——”
这时瘦子还想亡羊补牢地去揽那几个四散奔逃的孩子,已经来不及了,反应过来的包子荣老婆揪住他耳朵、左右开弓扇他耳光,又来了个泰山压顶,直接一屁股将他坐成了碎肉。而包子荣从背后袭击胖子,一记无影脚不遗余力地踹向他腰子,两人强强联手,几番搏斗,终于成功制伏了这对十恶不赦的歹徒。
陈宝妮也因此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