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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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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衫不整、死不瞑目,便是柳条儿似的郑沛珊最后的模样,也是马飞飞所见到的最直观的遗容。他当场就疯了。

    要打听来龙去脉并不难,不,这件事的情况是根本用不着打听。孩子大多不可靠,不经意就会说漏嘴。窃贼队伍里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就在晚上父母做了一盆鱼头汤端上桌时,指着鱼头上两颗灰白的眼珠问:“它的眼睛为什么也不动?”

    父亲回答地简单粗暴:“死掉了还怎么动?”

    孩子恍然大悟:“原来她是死了。”

    母亲心思细腻些,多问了一句:“谁死了?”

    不问还好,一问就让孩子想起了自己许下的誓言,以及那村霸似的首领横眉竖目的脸孔。——谁都不许说出去!不然我就揍他!孩子支支吾吾闪烁其词,母亲见状泛了个激灵,赶忙放下碗筷追问,生怕自己儿子无意间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

    孩子架不住母亲的循循善诱,一股脑将案发经过和全部犯罪人员都抖搂了出来,郑沛珊被羞辱致死一事就此大白天下。马飞飞得知后,二话不说就抄起把菜刀,杀气腾腾地冲向东组黄家。

    那首领是黄家的孩子,说来也是一脉相传,黄家男人因为五年前犯下的强/奸罪还在坐牢,没曾想他儿子这么快就继承了他的衣钵。

    彼时纪禾正在看台,邝仪不知道打哪个方向冒出来,甩下抹布火急火燎地冲门口跑去。纪禾伸手拉住她问:“怎么了?都上班了你——”

    邝仪道:“马飞飞要杀人啦!”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纪禾都来不及问详细点,光一句马飞飞要杀人啦,叫人摸不着头脑,可她也不敢真的置之不理。她跟几个巡场的保安交代了几句,哪些是老赖,哪些是酒疯子,需要重点关注。随即便骑着五羊牌飞奔回家。

    还没到那条笔直的大路,远远地就瞧见一队乌泱泱的人马,宛若倾巢出动的蜂群,大有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之势。纪禾还以为是马飞飞的那些狐朋狗友潶帮兄弟,顿时又惊又疑,赶紧加快了蹬轮子的速度。稍微近点才发现,原来只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乌合之众。

    马飞飞要手刃黄家孩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光速传遍荔湾,很快吸引了一大批男女老少。他们叽叽喳喳地跟在马飞飞屁股后面,如同一窝麻雀。马飞飞提着把刀气势汹汹地走在前,凶神恶煞的样子谁见了谁害怕。

    这时混在队伍里试图阻拦马飞飞的陈祈年看到了姐姐,连忙一左一右地牵着双胞胎迎上去。纪禾摁住刹车,脚撑都没踢下,随五羊牌倒在路旁,她边走边问:“发生什么事了?”

    陈祈年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相信,觉得那是无稽之谈。后来他去了隔壁,见到了郑沛珊的尸体,这才意识到这个有着温柔的母亲形象的女人是真的死了。

    个中细节都是道听途说,讲起来也有些羞于启齿,黄家孩子的所作所为经由传播和大肆渲染浓缩成了一句扼要的标题——“黄二这小畜生把郑沛珊强/奸死了”。

    陈祈年没有说的那么直接,但当纪禾看见他在提到黄二擅闯民宅的这部分内容、面色倏然变得窘迫、言语也有些找不着腔调时,便明白了什么。

    她没再追问下去,而是大刀阔斧地拨开拥挤的人群。邝仪已经先一步赶到,正对马飞飞进行着死缠烂打般的劝阻,她死死抱住他两条腿,紧咬下唇,一声不吭,犟得可怕。

    岂料马飞飞也不是吃素的,他铁了心要把黄二削成肉片。既然甩不掉黏在膝盖上的、宛若囊肿的邝仪,那就负重前行。他拖着邝仪一步又一步,好像拄拐的瘸子,走得缓慢又坚毅。

    邝仪卯足了劲,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看到纪禾就像看到了救星。纪禾上前抓住面色铁青的马飞飞说:“回去。”

    他步履不停置若罔闻。

    纪禾又一把将他往后推:“回去!”

    邝仪也站起身来,两个女孩生拉硬拽,拽得马飞飞寸步难行。他火了,手一推就把两人掀翻在地,怒吼道:“别管我!”

    这一声吼震地屁股后面尾随的围观群众都不自觉哆嗦了下。

    “我今天要是不宰了他,老子就不信马!姓黄的王八蛋你听到没有!老子他妈今天就要——”

    “啪!”

    纪禾爬起来就干脆利落地扇了他一巴掌,扇得围观群众不约而同地倒吸口凉气。随后她朝摔了个屁股蹾的邝仪伸出手,将她扶起来,才扭头冲马飞飞道:“冷静点了吗?”

    马飞飞不说话。他就像只饱满膨胀的皮球,而纪禾这一巴掌就像针尖,一下就把他戳破了,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徒留满地破碎的残片。

    纪禾再道:“宰了他然后呢?你就去吃牢饭?”她凑近些许:“你觉得郑阿姨会希望她唯一的儿子蹲监吗?”

    马飞飞红着眼睛,似是再也绷不住,两行泪夺眶而出。

    邝仪愣了下,她倒是怪体贴,嘴也怪泼辣,她叉着腰一幅包租婆的架势,冲探头探脑的围观群众劈头盖脸地骂道:“看什么看!看你高祖奶奶!再看死全家啦!”

    这位美少女嘴上不积德,咒得群众们后背发凉,为保全家健在,部分群众灰头土脸地离开了。还有一部分贼心不死,在邝仪施展了一套专挑致命部位攻击的阴损的无影脚后,也都相继撤退。

    剩一些半大孩子如同狗皮膏药,撵走了又跑回来,周而复始的,邝仪也就无可奈何了。

    这边厢的马飞飞哭到伤心处,开始狂扇自己嘴巴子,他觉得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自己,要不是他自己嘴贱、爱吹牛瞎扯,扯什么皇帝御赐的牌匾,还扯得满天飞,兴许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让你嘴贱!让你嘴贱!”马飞飞左右开弓,扇得自己一张脸红肿得就像个猪头,他泣不成声,罪孽感愈发深重难以弥补。最后他举起那把菜刀,泪眼模糊地说:“是儿子没用,是儿子对不起你。”

    他捏出自己舌头就要往下劈,邝仪尖叫一声摁住他手腕,马飞飞道:“我杀不了他,我剁我自己还不行吗!”

    “你疯了!”邝仪寸步不让,嗓音比她骂人时还尖利。

    这阵仗吓得双胞胎都呜呜哭了起来,陈祈年心里紧张,本能地看向姐姐,不料对方不为所动,反而揪开邝仪说:“你让他剁!”

    纪禾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一下就将马飞飞摁在了路边的一棵树干上,攫住他的牙口沉着脸道:“剁啊,你他妈要是有能耐今天就给我剁下去!”

    马飞飞高举着的菜刀宛若一枚弯月,当空下折射出银亮的光芒,他定定地看着她,泪水像涨潮那样漫溢上来,须臾“哐当“一声菜刀落地,他遍体虚脱般蹲下身去,蒙着脸哭得像个没人要的孩子。

    -

    至此,马飞飞正式加入了纪禾这种没爹没妈的孤儿阵营。他像提线木偶一样被纪禾提回家后,纪禾觉得他应该能消停下来了,他自己也这么觉得,可当他躺上床试图入眠,却满脑子都是母亲受尽折辱的画面,她生前最后的模样像铁水烫烙着他神经,像硬疙瘩搅合着他心绪。

    他越想越怒从中来。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从课本里没学到什么息事宁人,长时间的混混生涯教会他有仇必报。如果他连这等屈辱都能忍得下去,那他马飞飞成什么了?

    比太监还窝囊的废物。

    马飞飞再度提起那把菜刀走上了大路,趁夜摸进了黄家。那小畜生长这么大了居然还跟他妈同睡一张床,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马飞飞要杀人啦的风声给吓的。

    他在母子二人的呼吸声中、在屋外草拢长短不一的蛙鸣里、在窗头朦胧的月光下审视着这张少年犯的脸,如同看着一块砧板上的肉,只不过那肉令他仇恨万千。

    他觉得自己可以瞎说,但他们不该瞎听,他手起刀落,一连砍下了黄二的两只耳朵。鲜血喷溅到那母亲脸上,好似温泉,她浑浑噩噩地醒转,睁眼看到马飞飞恍如罗刹的面孔,惊得嗓音卡住,有话说不出,抬手一摸满是腥血,尖叫立时破喉而出。

    那孩子被吵醒,也不知是不是哪根神经短了一截,迟钝地没察觉到痛感。直到母亲捧着他血淋淋的两只耳朵又哭又叫,他这才反应过来,钻心的疼铺天盖地,他抱着自己脑袋止不住地满床打滚大声哀嚎。

    马飞飞终于露出抹满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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