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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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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有什么欺负,把他当祖宗似的供着还差不多。

    他闭口不谈并非是因为觉得自己做了很坏很坏的事而心生愧疚羞于启齿。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还没有太强的道德感。他如丧考妣,纯粹是害怕死亡会突然就在某一天毫无预兆地到来。

    他无法忘记山羊胡说过的话——警察会把他抓走,把他扔进大牢,丢上专门给小孩子行刑用的电椅。电闸一开,特大伏电流就像阵熊熊烈火,顷刻将他烤得外焦里嫩,行刑官闻了都说香。

    山羊胡的描述太过生动具体,形成一幅可怕且挥之不散的画面烙在他脑子里。但陈祈年也并非时时刻刻都沉浸在惶惶不安里。

    去往大本营的路上他雄赳赳气昂昂,觉得自己像个无名英雄,终于可以向世界展示他强大的力量,可以使得姐姐不再受苦。

    光是思及此,他犯罪的意志就无比坚定。

    站在操作台前的他心旌荡漾目酣神醉。世上还有比这些分子原子离子更可爱的物质吗?还有比化学反应更奇妙的东西吗?还有比他所创造出来的合成方式更精妙的吗?再也没有了。

    他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这道独特的化学方程式。之前山羊胡找来两个大学生,美名其曰是给他打下手,实则是偷学他的工艺。陈祈年也不藏着掖着,他清楚,如果没有他本尊亲自拆分解析,两个大学生就是看一千遍,看一万遍,也参不透其中的奥秘。

    最终到了回家的路上,他的雄心壮志一落千丈,自豪与满足烟消云散,转而被深重的罪孽感与恐惧感所累。

    他每天的心情都像是坐过山车那样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而他无意间从某个警匪片看到的片段,又致使这种恐惧升级漫溢。

    他们家附近有个小商店,陈祈年常去那买油盐酱醋等日常用品。商店老板很早就与时俱进地购入了一台彩电,挂在店铺门框上方,一天到晚播放,有时是新闻,有时是连续剧。

    小商店成了左邻右舍们谈天论地的沙龙、堪比国安局的情报中心,南来北往大小纪事无不入耳,孰家喜乐孰家哀怒人尽皆知。

    仲夏夜里一群光膀子的渔民就会摇着蒲扇聚集成堆瞎扯淡,小孩子也喜爱往那儿凑,不仅仅因为柜台上五彩缤纷琳琅满目的糖果罐头,更因着如果运气好抢到遥控器就能放妙趣横生的动画片。

    陈祈年运气不好,某天傍晚攥着把零钱去买味精的时候没看到动画片,入目反倒一段血腥的枪林弹雨的影像。他鬼使神差地多观望了一会儿,结果就看到十恶不赦的犯罪分子在战斗过程中被炸得半边脸血肉模糊又坑坑洼洼的画面。

    犯罪分子惨叫着死去,其样可怖,其状骇然。导致陈祈年接连几天睡不着觉,苦尝了失眠的滋味。他的联翩浮想将现实与电影混为一体,预示着他的未来暗无天日。

    万般煎熬之下,陈祈年多疑到风声鹤唳。有次路遇一个正在处理邻里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的民警,陈祈年吓得就像一只野兔那样遁地走。还有一次他在上课,他的座位靠窗,远远瞧见操场上两名穿制服的警察在校长的陪同下走来,他一颗心立即提到嗓子眼,以为是来抓自己的,连遗言都想好了。

    一节课40分钟如同火烧火燎,陈祈年又绝望又酸楚,要不是当着老师和全班同学的面,他简直想大哭。熬到下课他才得知,原来那两名警察是学校请来给初中部的同学做安全教育讲堂的。

    逃过一劫的陈祈年宛若重获新生,他再看自己那些愚蠢幼稚的同学,以往的鄙视成了羡慕,羡慕他们无忧无虑简单快乐。他的童年才过去一半,但他永远也不可能无忧无虑了。他感到自己正在与平凡的世界脱轨,逐渐滑入一条深黑无人的隧道。

    -

    和陈祈年的凄凄惨惨不同,纪禾近日好运连连,跟的包房没打过一个白板,每次都能收到或多或少的小费,累积起来都快赶超两个月工资了。有一回她和马飞飞一块下班回家,路上还白捡了五十块钱。纪禾长这么大从没捡过钱,这笔不劳而获的巨款着实令她欣喜了好半天。

    马飞飞说她是时来运转,攒了14年的气运全凑一块爆发了。

    纪禾不置可否,雀跃逐渐退散之后,那股熟悉的惴惴不安再度浮上心头。

    她不是什么相信运气不运气的人,如果她运气真的好的话,也不至于投了这么一个胎。她也不敢轻而易举就接受突如其来的馈赠。郭润娣和陈永财让她深刻明白了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真的掉,那后面也肯定跟着个祸害的大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纪禾比近期被恐惧笼罩的陈祈年更加多疑。当然这怪不了她,谁让郭润娣和陈永财是比毒/品还可怕的东西呢。

    多疑引发的,一些细枝末节开始闪入纪禾的脑海。比如给小费的客人大多是些吊儿郎当年纪轻轻的混混,常与马飞飞凑在一块儿插科打诨的。纪禾的目光偶尔一笔带过,脸没认熟,养鸡场一样五彩缤纷酷炫十足的发色倒是历历在目。

    再比如马飞飞出手阔绰起来了。赶着饭点来窜门的频率大大提高,每次都两手一左一右拎着满满当当的各类吃食,引得双胞胎欢天喜地乐开怀。这时候的马飞飞就是双胞胎唯一的神。

    马飞飞还自作主张地给她们家添了一台小冰箱。他直言不讳地说是从某条倒霉的货船上卸下来的,说白了就是地头蛇趁火打劫。

    纪禾无言以对,马飞飞平时出去干一些偷鸡摸狗见不得光的事情她不是不清楚,打打群架收收保护费之类的,算得上无伤大雅。但常走夜路必撞鬼,纪禾就怕马飞飞哪天栽进去了,毕竟人是需要道德和底线束缚的,否则就会像山体滑坡那样逐渐崩坏。

    最关键的是,近期他和陈祈年之间的关系突然变得“暧昧”起来。

    他不再冷眼相对,而是一口一个亲热黏糊的小祈——弄得陈祈年有时候都头皮发麻。好几次她撞见马飞飞跟陈祈年说悄悄话,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像是特务接头,她甫一靠近,两个人立刻又不说了,生硬地转移到闲话家常上,马飞飞往往是装模作样道:“饮杯茶先啦。”

    这种忽变的诡异的热络是双箭头的,陈祈年隔三差五就往马飞飞家跑——他从前什么时候跑过?还如此鬼影秘迹?

    就这样还不起疑心,除非纪禾是傻子。

    上晚班的时候纪禾找到正在和一个佳丽眉来眼去打情骂俏的马飞飞,揪他到僻静无人的拐角,郑重其事地问:“你和陈祈年到底在搞什么鬼?”

    马飞飞一脸茫然:“啊?你说啥?”

    纪禾:“少给我装!”

    纪禾压低点音量凑近道:“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去贩/毒了?”

    “咳——”马飞飞呛得一口气没上来:“我好好的怎么就去干那种伤天害理的营生了?”

    “那你的钱怎么来的?你一下子能赚这么多?我都问过杨五了,他哪有闲钱给我出小费,他自己都顾不过来了。明明就是你塞给他的。”

    “我——”马飞飞结舌半晌,一扭脸愤愤道:“妈的,就知道那扑街靠不住!”

    纪禾像审问犯人那样直视着他说:“你最好能编个像样的谎。”

    可惜他编不出。马飞飞抓耳挠腮搜肠刮肚,脑瓜子大风车似的飞转,转地快冒烟了都没扯出什么所以然来,坦白实情又不可能,他只好嘟嘟囔囔地说:“梭/哈赢了还不行么…”

    纪禾十分了解他:“你要是赌钱赢来的,别说万儿八千,就是一百两百,你都该叫上天到处吹牛逼了,至于像现在这样藏着掖着?”

    马飞飞:“……”

    马飞飞顾左右而言他,义正言辞道:“我什么时候到处吹牛逼了!”

    纪禾不言语,目光直勾勾,活像要将他深藏着秘密的身体给戳出一个洞来。

    马飞飞后颈发凉,这小妮子的眼神有时实在太过犀利,令人招架不住。他心一横,在诸多罪名里择取了个轻的,别别扭扭道:“行行行,怕了你了。我偷的。”

    “偷?”

    “嗯,挨家挨户地偷。”

    自己的一世英名和清白就这么被毁于一旦,马飞飞深感痛心疾首。他决定回去以后一定要把陈祈年那小子揍得屁股开花。

    纪禾半信半疑:“那陈祈年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怎么一回事你问他去啊,你问我干嘛,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

    虫字还没说出口,话音陡然变了调,像意式美声那样提高了好几个分贝,婉转又悠扬。马飞飞歪着脑袋苦着脸,耳朵被纪禾揪地戳心肝似的疼,吱哇乱叫:“疼疼疼——姑奶奶手下留情!”

    纪禾比年长的马飞飞矮一截,气势却如泰山压顶,她逐字逐句道:“你和陈祈年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他他他最近脑子出了点问题老做噩梦!但又不想告诉你怕你担心,你也知道的嘛,小祈很懂事的嘛,我在给他用中医疗法开导,开导啊!”

    “真的?”

    “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可听上去怎么这么像是瞎扯淡呢?纪禾满腹狐疑地松开手。

    她一记九阴白骨爪功力深厚又威猛,扯得马飞飞耳根子都煞白一片。马飞飞龇牙咧嘴,揉着耳朵义愤填膺地控诉:“最毒妇人心!”

    纪禾不搭理他的怨怼,目光依然直勾勾地盯着,像在兀自分辨他话的真假,片刻她倍严肃道:“你不要碰毒。”

    马飞飞张口就来:“谁碰谁天打五雷轰,生儿子没□□。”

    纪禾又说:“其他的你自己也就算了,别带坏陈祈年。”

    马飞飞都给听笑了:“我带坏他?你是不知道——”

    触及纪禾微微眯起的眼睛,马飞飞的舌头像是凭空消失半截,立马峰回路转道:“——别人都是怎么评价他的,说他纯纯就是个五谷不分傻不愣登的书呆子!混这行能有什么出息,我瞧都瞧不上他呢还我带坏他…您老就别瞎操这心了啊…”

    言多必失,马飞飞说着说着就脚底抹油开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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