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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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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大半个月纪禾伤处的缝针才拆线,发缝那儿秃了一块,露出青白的头皮,像什么痼疮,有点难看。陈祈年注意到姐姐的头发开始往左边梳了,而他到现在仍然不知道姐姐受伤的真正原因。

    他可以问马飞飞,但马飞飞对他就像他对那些傻啦吧唧的同龄小学生一样不屑一顾。他知道马飞飞并不喜欢他,觉得他就是个累赘,所以他很识趣,从不跑到他面前乱显眼。

    这一晚和往常很多个夜晚一样,他做好了晚饭,带妹妹们吃完又睡下,抱着书本和小马扎跑到天台开启崭新的守望。

    只是他一本书都看完了,那条熟悉的大路上依然没有熟悉的身影走来。他抬眸望了眼西斜的月亮,这会该过两点了,为保确认,他专门跑回家里看墙钟,确实过了,都近凌晨三点了。

    姐姐从没这么晚过,陈祈年心里生出种不安的预感,随着钟表分针的跳格愈演愈烈,他斟酌再三,最终决定出门寻找。

    陈祈年看了眼卧室里熟睡的两个妹妹,关好门,钥匙装进口袋,要落锁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再度推开,从厨房里拎了把菜刀出来,就是当初陈永财用来杀鱼的那把菜刀。

    陈祈年踏上那条大路时的心情难以言莫,有忐忑,有惶恐,有焦灼,还有悲壮,好像前去赴死。他自是不希望姐姐身临险峻,偏生禁止不住胡思乱想,而且越是勒令自己不要往糟糕的方向想,神经就越是往那条胡同里钻。

    他知道好时光在哪里,他顺着脑海中鲜明的地图快步疾走,途径一片黑灯瞎火的棚户区时,某条昏昧的暗巷里传来成片拖腔带调的调笑声,一个呼吸喘急的嗓音喊道:“别过来!”

    姐姐的声音!陈祈年脚步一个急刹车,火急火燎拐过去,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幅画面——三个邋里邋遢又吊儿郎当的混混围堵着纪禾,纪禾被逼到角落,手中握了半截木棍,不断挥舞阻止他们的靠近。

    “这幼齿不错,嘻嘻。”

    “你先还是我先?”

    “废话!当然老子先了。”

    陈祈年脑子一热,当即冲上去:“姐!”

    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叫吓了大跳,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阵旋风刮过,陈祈年已经跟头小狼崽似的立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张开双臂毅然决然地挡在纪禾身前了,直迎而上的眼神就如死士般英勇无畏。

    ——还有些幼稚的可笑,反正三名混混是被逗笑了,傻眼过后便是一阵前仰后合的大笑:“哈哈哈哈…”

    纪禾的惊讶之情不亚于混混们,她趁机拽过陈祈年:“你瞎跑出来干什么!”

    “我…”

    “来了个小的,他还拎着把菜刀呢哈哈哈哈…”

    “别他妈给我笑死…”为首的红毛混混道:“喂,小崽种,大晚上的拎着把菜刀吓唬谁呢,别把自己给——次奥!”

    红毛话没说完便破喉大叫,他原是想伸手揪过小豆丁似的陈祈年,不料陈祈年在众目睽睽之下高举起了那把菜刀,满脸凶狠的样子与当初的陈永财如出一辙,活像要把红毛给生生劈成两半。

    纪禾心里都直发怵,又眼疾手快地摁住他扬起的胳膊,饶是缓冲了几分力道,红毛的小臂还是被砍出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陈祈年跟疯了一样红着眼睛喊:“离我姐远点!!!”

    “我/操…”红毛又惊又怒又疼,只觉手都快断了,旁边两名混混忙不迭上前架住他,看陈祈年的眼神就像看怪物,心惊肉跳的,小声说:“哥,哥…算了算了。”

    陈祈年高举着的那柄菜刀被喂饱了血,一条刀锋好似殷红的利矢,在朗朗月色下折射出灼目的白芒,怒煞沸腾,寒气四溢。三名混混打死也想不到有生之年居然会被一个小屁孩慑住,他们搀着小臂险些被砍断的红毛离去。

    三人彻底消失不见,陈祈年高举着的菜刀才一瞬间耷拉下去,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天知道他刚才拼出了多大的勇气与胆魄。

    他平复了会砰砰直跳的心绪,刚转过身纪禾就劈头盖脸地骂道:“这么晚你不睡觉,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

    陈祈年好像眨眼间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战战兢兢的陈祈年,目光怯怯的,小声道:“你还没有回来…姐,我担心你。”

    湿润的雾气顷刻涌上眼眶。

    因为她是家长,所以她不能说在过去的二十分钟里她其实害怕连手指头都在打抖,她其实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希冀着能有什么人路过搭救,她只能竭力维持着仅剩的威严与尊严。

    可并非一切都那么固若金汤。

    纪禾摘掉他握着的菜刀,蹲下身抱住了瘦小的陈祈年。这个拥抱出于感激,出于安抚,出于劫后余生的庆幸,也出于家人的信任。

    陈祈年听到姐姐吸鼻子的声音,他轻声说:“姐,我会保护你的。”

    听了这稚气十足的话,纪禾不由一笑,泪水都挤出了眼眶。

    这笑对于陈祈年来说就是质疑的讽笑,陈祈年急道:“姐,我是说真的。”

    纪禾也没反驳,只轻轻嗯着点了下头,然后说:“我们回家。”

    -

    经此一役,陈祈年敏感地察觉到姐姐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许不同了,她不再是像从前那样视若无睹不管不闻。她偶尔会问起他课业上的进展,会在两个没良心的妹妹无情戏耍捉弄他时出声制止,也会时常嘱咐他平时要注意安全。

    纪禾对他的话多了,这是显而易见的,毕竟自郭润娣和陈永财死后她说过最多的话也就是“要照顾好妹妹,知道吗?”

    其实和双胞胎所得到的宠爱相比,这实在不值一提,但小孩子是很容易被满足的,特别是像陈祈年这样从小就没人疼没人爱的孩子。

    他从姐姐和马飞飞的对话里得知,马飞飞当晚是有“任务”在身——说白了就是和一伙社会青年聚众斗殴去了,这才“擅离职守”。不曾想这唯一一次的缺席,千防万防的事情就这么好巧不巧地发生了。

    他也知道姐姐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马飞飞,姐姐之前还再三强调说不要对他透露只言片语。陈祈年一开始没有想得那么长远,只觉得高兴,不仅因为他帮到姐姐了,还因着这遭险历是独属于他和姐姐两个人之间的秘密,马飞飞不知道,妹妹们也不知道,这使他心间充满甜蜜,连对受宠的妹妹们的嫉妒都消退了不少。

    但他很快顾虑到了弊端,如果不告诉马飞飞,如果马飞飞一直觉得一切都安然无恙,那万一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呢?姐姐又一次地在下班夜路上碰到了那帮无赖,届时该怎么办呢?

    马飞飞是唯一能帮得上忙的朋友,亦或者说大人,他不知道除去马飞飞,还可以找谁。兴许姐姐自己都不知道。

    他无意间瞧见,自那以后姐姐就往背包里多装了把锃亮的小刀,但生于忧患的陈祈年还是自顾自地做了决定,也因为尝到了甜头而越战越勇。

    他不在天台上守望着了,而是背着那把被打磨得锋利无比的菜刀,循着那条大路一直来到好时光,他干脆就在ktv 流光溢彩的大门口蹲守。

    深夜人流络绎,男男女女打扮得时髦洋气,偶尔有几个酒客朝他投去好奇的目光,询问身侧的狐朋狗友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大晚上跑这种地方晃荡。

    他祖传的武器——菜刀,被他用一块麻布包裹着,装在平常出去捡垃圾时用来放一些小玩意和零钱的烂布兜里。他模样拘谨,穿得又简陋,导致一个喝得醉眼醺醺的酒客还以为他是要饭的叫花子,好不潇洒地冲他丢了几枚钢镚儿。

    陈祈年几乎没多犹豫,跑过去就拾进了布兜里。

    当时间到点,纪禾下了班,换上自己的衣服和马飞飞一块走出大门,陈祈年就拍一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站起来十分庄重老成地说:“姐,我来接你回家。”

    他满脸严肃的样子过于滑稽,纪禾同马飞飞对视一眼,噗嗤一下,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马飞飞乐道:“哟,给你姐当护花使者来了?”

    和马飞飞不同,纪禾深知这背后的原因,她笑过片刻道:“回去,以后不许再来。”

    难得温和的言嗓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陈祈年仰着脑袋看她,再一次忤逆了她的意愿,翌日晚上仍然背着那把菜刀、跟个小叫花子一样出现在ktv大门口,仍然庄重老成地说:“姐,我来接你回家。”

    这回纪禾真生气了,她发现陈祈年这小子简直不知道跟谁学的,缺根筋似的倔,她怒气冲冲道:“明天要是再让我看到你在这儿,我就打断你的腿。”

    这句话不够有威慑性,陈祈年俨然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纪禾想想,也是,陈祈年长本事了,都敢拿菜刀劈人了,哪还会把“打断腿”放在眼里?

    思忖再三,纪禾终是用上了软的那套,蹲在他面前认真道:“你这么晚一个人跑出来,万一你遇到了什么危险怎么办?还有妹妹,万一妹妹有什么事却没人在家,又该怎么办?”

    陈祈年注视着姐姐滢亮的眼睛,不过须臾,他便知道自己除却妥协再无他法。

    如同上次被姐姐威胁说不去上学就不要他了一样,其实他没有多少选择,一切都是建立在某个点上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梦寐以求获得的力量即将冲破这具弱小躯壳所造成的壁垒,却又瞬间被打回原形,挣扎与矛盾此消彼长。

    而陈祈年此刻还未知,他的童年乃至青少年都注定要在这种煎熬的心境里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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