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驴技穷
佳佳和方邹的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个小年轻没事就腻在一起,方邹特别爱逗佳佳,喜欢用自己突出佳佳的冒失,而自己又特别喜欢佳佳的冒失,很可爱。
宋帝心里存个疑影儿,男人是不是都喜欢不太聪明的,单纯冒失好凸显他们妥帖完美。
李途年或许也是这样。
思绪至此,宋帝嘴角略略苦笑,自己都想哪去了?挺了挺肩膀将思绪拉回,注意力继续放在新短片的剪辑上。
“这里剪一下,镜头太啰嗦了。”
“这里转场太硬了,跟幻灯片似的。”
“嗡嗡嗡”
宋帝瞥一眼自己手机,方邹发来的消息。
——“姐,我堵在高架上了,前面好像追尾了。”
——“我把佳佳送回去,马上回来,你别着急。”
宋帝一边盯着电脑上的短片,手指一边快速打着字。
——“你别折腾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那边很快有了回信。
——“姐,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次宋帝只回了四个字。
——“专心开车。”
这让方邹愧疚不已,他又一次将宋帝丢下了,虽然宋帝并没放在心上,但方邹却有点鄙视自己,不像个男人,没一点责任心。
上次,他把宋帝一个人丢在陶园郊外,这次他把宋帝一个人落在摄影棚。
上次?方邹突然想到一个人,他应该很乐意去接宋帝。
李途年刚从高铁站回到家,鞋子脱了一半接到方邹电话,将脱出的半只脚重新又穿了进去。
“你把地址发我,我现在过去。”
方邹说话的语气让李途年深感不满,怎么好像是他把宋帝让给自己一样。
“我谢你今天告诉我,但你既然选择佳佳就好好对人家姑娘,既要又要,不像个男人。”
宋帝,爱人,从来不是可以慷慨,可以让来让去物品。
李途年匆匆出门,关门那一刹那又折了回来,将手里的文件夹放在鞋柜上再次出门。
那个文件夹里放的是他扈华那套房子的买卖协议,宋帝看到难免怀疑。
邺宁最近昼夜温差大,中午堪堪一件衬衫足矣,晚上风一起,温度又低的让人发抖。
宋帝拢一拢厚外套,又朝左边站了站避开风口。
方邹让她在门口等着,说自己已经安排朋友去接她,人快要到了。
整个录影棚门口只剩这里还有一盏门灯亮着,两幢建筑物的夹角,一株白玉兰树,花朵已经开败了,零星几片垂在树梢。
宋帝就立在白玉兰树下,低头点外卖。这个点还开着的餐馆不多,挑的太过专心没注意身边已经站了一个人。
园区不让进外来车辆,李途年将车停在外面,一个人跟着指示牌进来。园区不大,就这几个摄影棚很容易找。
黑漆漆的夜,只有这里有点光亮,一树开败了白玉兰花清冷幽静,衬得树下站着这人也削薄冷清。
“饿了”
宋帝浅浅看了李途年一眼并没多惊讶,继续挑。
“嗯。”
猜到了。方邹才来邺宁几天,朋友也就是公司这几个人,其他人没什么不能提前告诉她的,只有李途年才让方邹心虚。输给他一次,永远都要输给他。
“正好我也没吃饭,想吃什么,我请客。”
李途年也拿出手机搜索附近还开门的餐厅。
宋帝将视线从手机转移到李途年脸上,犹豫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好大的决心,才将那句话说出口。
“我想吃酱油排骨。”
上次李途年姜之他们三个在宋帝家,李途年做了这个菜。据说是他爸的独家秘方,味道和别的地方都不一样,宋帝一个人吃了半盘子。
宋帝发现某些东西在悄无声息的改变,对于李途年,她好像变得贪心了,她开始期望从他那里得到更多。
“倒是真好糊弄。”李途年脸上多了一丝笑意,“简单,正好我家里还有几块排骨。”
宋帝的那句话像是某种仅他可见的邀请。
她在邀请他向她靠近。
一阵风自西向东,吹落了白玉兰树上最后几片枯败发黑的花瓣,宣告一场新生,用不了多久这里将是一树翠绿。
——
李途年在流水台解冻,清洗提前切好的排骨块,宋帝在他身后另一个水池里淘洗大米。
如果在京江,你敢要求卖肉老板帮你把排骨剁成小块,老板一定举着菜刀骂你彪。但在邺宁,一只鸡腿你都可以要求老板剁成块。
宋帝第一次在菜场买肉,卖肉的老板举着菜刀用她听不懂的南方口音问她,“咻妹,更早气撒西。”
宋帝吓了一跳,连连摆手离那摊子越远越好,后来才知道老板是问她,“小妹,今天吃点什么?”
南北文化的巨大差异在一个小小的菜市场体现的淋漓尽致。
米淘了三遍水才上锅蒸,因为是在李途年家,才淘三遍。要是宋帝自己吃,她只淘两遍。
李途年是熟练工,一双手收拾起排骨来麻利干脆,根本用不上宋帝帮忙。但宋帝就是想站在他后面,看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指为了她忙碌。
“我可以给你打下手,需要扒蒜吗?”
“不用,要是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就站这跟我说说话。”
李途年甚至没抬头,宋帝从语气判断他应该心情不错。
“说什么?”
“随便。”李途年顿了顿又补充,“只要别聊工作就行。”
宋帝将卡在喉咙里的关于妍舒五一打卡活动的策划方案,一整个吞进肚子里。
不说工作,那还能说些什么?
“方邹在追佳佳,你知道吗?”
“我又不瞎。”
宋帝好不容易想到的话题,被李途年一句话扼杀在萌芽中,不再说话。
“怎么,不聊方邹,就跟我没话讲了,铁了心气我。”
李途年撑着大理石台面,有点吃味的看着宋帝。
“李途年,你有时候也挺不会说话的。”
宋帝学着他的样子一只手撑着大理石台面,透过玻璃反光,她的头放在他的肩膀上。
从小身处复杂环境的李途年,曾以为妥帖圆滑会是他最大的长处。直到遇见宋帝他才发现,人在喜欢的人面前永远只会说真话,那些左右逢源的套话说出口反倒像是对自己真心的一种亵渎。
他在她面前展示过最优秀的成绩,最厉害的球技,最仗义的友情,最随和的性格,甚至是最好的家世,但这些通通没能让她动摇。他黔驴技穷,只好将一颗真心刨给她。
“给你做饭,你还嫌弃我不会说话,很没良心。”
宋帝无所谓地耸耸肩,没良心就没良心,又不会少块肉。
“不能聊工作,又不能提别人,那你想听什么?”
陪聊的活也不是谁都能干的。
“说说你自己吧,你的生活呢?”
她的生活,要说什么?
说她曾无数次问自己,“李途年,你为什么还不来?”
宋帝有本属于李途年的日记本,每当她想起李途年她就写一页。
七月五日
李途年,地图上显示这里是车站到我学校最近的路,你这么一个要效率的人如果来看我,一定会走这条路吧。所以,你怎么还没来。
八月十三日
李途年,我今天第一次穿裙子,她们说这个颜色很衬我,我想你应该见见。但是,你怎么还没来。
十月十六日
李途年,今天下雨,我没带伞,淋成了落汤鸡。我又一次想如果你来接我你的雨伞会是什么颜色,但你还是没来。
一月一日
李途年,今天有个男生跟我表白,围了一堆人,好难堪,我最怕这种场面。他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你到底死哪去了,这种时候,你怎么还不来。
五月十四日
李途年,我要毕业了,不能再来这里等你了,要不然我在这里给你留点儿提示。我租的房子离这挺远的,我怕你找不到。虽然,你还是没来。
后来,她想起李途年的时间越来越少,那本日记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宋帝愣了几秒钟之后,才若有所思回答:“我啊,就一个人这么活着呗。”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答话,李途年竟然走神了,刀切中了指甲盖儿。好在没有划破,只是在指甲盖儿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白色的划痕。
宋帝突然没了在这儿看他做饭的兴致,转身去了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着并没有开机的电视发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只有热油声混合着锅铲碰撞铁锅的嘶啦声,像是一只猫爪子不停地抓挠着两个人的心。
李途年的动作快,不多时四菜一汤就出锅了。
“吃饭了。”
干煸杏鲍菇,豆角炒牛柳,辣椒炒肉,豆腐鲜虾汤,还有宋帝指名要的酱油排骨。
“尝尝看,我可不只会做酱油排骨,其他菜也很不错。”
宋帝自愈能力很强,这会儿已经忘记刚才的伤感,故意开玩笑。
“你也尝尝,我蒸大米饭也是一绝。”
“行,那我多吃一碗。”
“随便吃,别跟我抢排骨就行。”
宋帝摆摆手将米饭推到李途年面前,迫不及待拿上筷子去夹离她最近的排骨。
“出息,我又不跟你抢。”
李途年嘴上笑她,手里却很诚实的给她添米饭。
她在李途年面前早已无形象可言,吃相难看一点也就无所谓了。
大快朵颐之后,宋帝摸一摸肚子主动认领了洗碗的活儿。
“洗碗布还有新的吗?”宋帝盯着垃圾桶里被她失手撞掉的洗碗布沉思,到底该不该捡起来。
李途年想了一会想起来上次自己新买了洗碗布,随手放在鞋柜上的杂物箱里了。
“你去鞋柜那看看,应该有新的。”
宋帝走到鞋柜前面,一眼看见了露着半截的洗碗布,拿起就要走,余光瞥见鞋柜旁边的房屋买卖协议。
她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不过当着李途年的面只匆匆看了一眼,这会儿好奇心驱使她多看了几眼,被小小的震惊了。
李途年在卖房子,他很缺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