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赴约
两天后的休息日,邹喻一早就接到宋雯的电话,让她回家一趟。
进了家门,刚脱掉外套,鞋还没来得及换,就听到宋雯直入主题地问:“你跟周艇什么情况?”
邹喻叹了口气,知道躲不过这一劫,于是,边往沙发走边说:“就是你知道的那样,我们决定还是做朋友。”
“谁提的?你提的?”
邹喻拿起桌上的水,平静地“嗯”了一声。
宋雯瞬间就急了:“邹喻,我就想不明白了,人周艇一高材生,长相一表人才,品行端正,家境也好,这样的人,哪点配不上你?”
邹喻语气平静地附和:“配得上。”
宋雯刚想松口气,结果,就又听到她说:“所以他对我的感情,只来源于我和他的价值对等。”
周艇选择她,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她是个万里挑一的结婚对象。
长相身材一等一,事业有成,家境优渥。
在外女强人,在家贤内助。
说露骨点,娶她,太划算。
可她不要这样的爱情。
哪怕她是那个万里挑一的“一”,她也不要。
那不是爱,那是交换。
“价值对等?”听到这么个拒绝别人的理由,宋雯没忍住,轻笑了声,“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价值对等,在你这儿还成缺点了是吧。那你跟我说说,价值对等有什么不好,嗯?”
看她不说话,宋雯又说:“我告诉你,价值对等的人在一起,才不会被现实的考验打败,才不会被琐碎的柴米油盐消磨。”
“消磨?消磨什么?”邹喻眼皮轻抬,不答反问,“消磨爱情?”
说完,她低下头,极轻地笑了声,“没有的东西,谈什么消磨。”
宋雯看着她,被气得说不出话。
不过,毕竟是亲妈,看她生气,邹喻也不想硬碰硬,把气氛搞得太僵,于是还是尽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耐心地跟她解释:“妈,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应该互相尊重。我尊重你,所以,你让我去见他,我去了,我也尊重他,他说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多些了解,我了解了。”
“现在,我做出了决定,也请你们尊重我。”
“我没对不起他,也没对不起你。”
“你就是死犟!”宋雯看着她,眼神里写满不甘心,“邹喻!你今年三十了!”
“三十怎么了?”她抬眸,径直对上宋雯的目光,“你到底是怕我嫁不出去,还是怕我比不过别人?”
还是怕我比不过别人。
这一问,直接击中两人之间的敏感地带。
长长久久的沉默后,宋雯看着她,倏地叹了口气,说:“邹喻,你这次要不抓住机会,你可能真的找不到一个比他还适合你的人了。”
闻言,邹喻云淡风轻地嗯了声:“相比于和他在一起,我更希望自己一个人。”
“你还是太年轻。”
“我年轻,你催什么婚。”
“你现在真是翅膀硬了。”
“硬点,才能想飞就飞。”
母女俩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于是,与刚才如出一辙的沉默,卷土重来。
邹喻没有耐心再继续这样没有意义的争吵和对话,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等会儿还要出差。”
“邹喻,”看她起身,宋雯叫住她,“你没听过那句话么?”
邹喻保留着最后一点耐心,问:“哪句?”
“凡是相爱的,最后都散了,凡是搭伙过日子的,最后都团圆了。”
“好。”这次,她彻底放弃了说服和争辩,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任凭自己的声音,散落在身后,
“那你们团圆你们的,我孤独我的。”
-
平城。
魏永怀醒来的时候,梁时遇正坐在病房角落的凳子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在处理工作。
他身高腿长,坐在那里稍显局促,气场却丝毫不减。
目光沉静,身姿笔挺。
魏永怀看着他,忽然感叹岁月如流水,悄然而逝。
当年那个窘迫无措的孩子,已经从贫穷僻壤的山村,走到了世界顶尖学府。
不管再艰再难,一身硬骨,从未弯折。
这一路的风与雪,没有哪个旁人能感同身受。
他这个一路看他成长的老师也不能。
“时遇。”他倏地叫。
听到动静,梁时遇瞬间抬起了眸,笔记本一合,站起身子往床边走:“老师。”
魏永怀看了一眼病房,问:“可可呢?”
魏可可,魏永怀的女儿,前两天就是她给梁时遇打的电话。
“她上课去了,您别担心,”走到床边,梁时遇弯下腰,手触摸上摇把,问,“把床给您摇起来?”
魏永怀点了点头。
梁时遇摇得很匀速,魏永怀看着他弯下来的背,问他:“学生要上课,你这个老师不用上课?”
“大学又不是高中,期末周没课。”
“研究生不用管?”
“我那学生省心。”
“我听董旭说,你还在几家公司担任战……战略顾问?”
“顾问顾问,顾着问就行了,”床摇好后,梁时遇直起腰来,看着魏永怀笑,“我说这一天天的,您可真能瞎操心。”
说着,梁时遇又拿了个枕头,垫在了魏永怀身后,这一切都弄好之后,又拿起水杯给他倒水。
魏永怀看着他这么周全的照顾,心里突然就不是个滋味。
“时遇。”
“嗯?”
“身为老师,在教学过程中,不放弃每一个可塑之才,是职业本性,”魏永怀说着,倏地叹了口气,“你别总往自己身上套枷锁。”
梁时遇静静听着,没说话。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中国人底子里的温良。”
“但你要是把这句话,当成你必须遵守的准则,那是我——”
“在利用你的善良做暴力。”
水温调好,梁时遇把水杯递过去,笑:“您这说的都哪跟哪啊。”
魏永怀接过水杯,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他的时间,该耽误的已经耽误了。
这样想着,便换了个话题,问他:“找到你喜欢的那个小姑娘了没?”
梁时遇真是觉得眼前人真像个老顽童一样,一脸无奈地说:“您可真厉害,这都住院了,也不忘八卦。”
“我这不是八卦,”魏永怀笑得眼尾皱纹都弯起,“是牵挂。”
“人呐,心里得有个牵挂,才能撑过人生路上大大小小的风雨,”说着,他抬起那只没输液的手,拍了拍梁时遇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有了牵挂,这日子才能过得有滋有味。”
梁时遇垂眸,看着他粗糙的手背,默默点了点头。
“你这往后的人生还长着呢,得有个家。”
“知道了,”梁时遇一字一句地应下,看了眼时钟,从床边站起,对魏永怀说,“医生说你今天能吃点流食了,我出去给您买点儿,您在这儿歇会儿。”
说完,他拿上手机,走出了病房。下到一楼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梁时遇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京溪。
看到这个归属地,他没多想,直接按下接通键。
很快,那端传来一道女声,尾音上扬,试探着叫:“梁时遇?”
闻言,梁时遇微微蹙眉。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但他一下子又想不起来是谁,于是问:“我是,您哪位?”
手机那端默了两秒,才说:“我是林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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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社会发展太快,压力来自四面八方,且一个个的,都跟你想要成为的自己对着干。所以,要想心情不崩盘,你得找到点精神寄托。
你得找到一个能让你暂时从现实压力里逃脱的“真空地带”。
上海迪士尼,就是邹喻的“真空地带”。
有人说,在这里,很多成年人甚至比小孩子还幼稚。
他们会戴可爱的发箍,拍可爱的照片;会排很长的队,去见自己喜欢的卡通人物,跟他们对话,逗他们笑;会跟着花车巡游,挥手、拍照、呐喊;会在盛大的烟火下,认真又虔诚地许下自己的心愿,并且相信它们一定会实现。
上一次,邹喻来上海出差,经过好几天繁忙高压的工作,临走前,来了趟迪士尼,想放松一下心情。
当时周艇也在上海,执意要陪她一起过来,说是想增进一下了解。
那天正逢节假日,迪士尼里人很多,不管去哪儿都要排队,后来,周艇有些急躁,没忍住说了句:“这不都是人扮的么,有什么可看的,我们回去吧。”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邹喻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他就那样,轻而易举地,把她关于童话乐园的梦,瞬间戳破。
谁不知道那是假的?
但你——
真没必要,在此情此景下,说出那样的话。
今天,从家里出来后,邹喻直接坐飞机来了上海。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她就自己一个人,就那么漫无目的地走,直到闭园时间到,她才跟着最后的人潮往外走。
走了几步,听到工作人员关门的声音,不知为何,她莫名转过了身,目光盯着那扇门看。
此时,花车巡游到站,人群渐次散场,烟火早已落幕,大门开始紧锁。
这一瞬间,邹喻忽然觉得,周艇说的,或许也没错。
这确实是一个人造的乐园。
有真金白银的票价,有雷打不动的营业时间,是工作人员用辛勤的付出,为来到这里的人们,造的一场梦。
这梦存在期限,存在价值交换。
到了落幕时间,你就得出戏。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她,该出戏了。
她抬眸看了眼那扇大门,正准备转身走。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邹喻。”
唤着她的名,夹在风里,清越磁性。
除此之外,还熟悉。
但邹喻觉得,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脚步怔在原地,没敢回头。
梁时遇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心一软,语气放得又轻又柔:“每次不开心的时候,都要跑这么远吗?”
又一句话,告诉她,刚才那不是幻听。
意识到谁在身后之后,邹喻手心一紧。
看她愣神,看她不动,梁时遇抬脚,在黑暗中大步朝她迈进,走到身边,揽着她的肩让她回头。
他代替她,看着黯淡的游乐场。
——让她看月亮。
邹喻终于转过身,一抬眸就看到他隐在夜色中的英俊脸庞,带着仆仆风尘,带着殷殷对望。
看着看着,她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极为强烈的酸涩。
有人以结婚为前提跟你交往,却不愿分一点真心,给你的心情。
只有他,隔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眼就看穿了你的伪装。
看出了,你不是幼稚,不是没长大,不是分不清现实和童话。
你只是——
没那么快乐。
正因为看穿了你的伪装,所以才会柔软又心疼地问:“每次不开心的时候,都要跑这么远吗?”
想到这儿,她忽然一低头,眼眶泛酸。
看她凝泪,梁时遇感觉自己的心一阵一阵的疼,抬手轻抚上她的眼睑,身子微低,语气温柔得,没人敢比拟:“那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把她拥入怀:“以后不开心的时候,来我这儿。”
月光下,寒风萧瑟,他抱她更紧,看着那扇合上的门,落下来的声音直抵人心:
“我做你的游乐场。”
“——我不打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