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良时
这一问,像一团岁月捻成的线,轻而易举地,缝合了他们缺席的那些时间。
雪还在下,越下越大。
邹喻站在风口,身后是温暖的热气,身前是凛冽的寒风,冷热一交替,她只觉周遭雾气弥漫,熏得她莫名眼酸。
通感地,耳边的声音好像也变得模糊起来。
新声音自动屏蔽,耳边不断循环着他刚才的那句:“这么多年过去了……”
跟上了发条似的,一遍又一遍。
不知循环到第几遍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开始改变。
车门被打开,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踩在白色雪地上,形成一幅对比强烈的画。
车里的人下了车,撑着一把黑色伦敦伞,在京溪城的初雪中,步步逼近她的视线。
黑色西装,外搭一件黑色大衣,将他整个人衬得高大清瘦,气宇不凡。
邹喻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他。
此情此景,是真的如诗句所说,他从月色和雪色中走来。
走过来的每一步,都像是攥着一股劲儿,拽着她的心,一步步往下沉。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
当初的那个少年,早已被岁月打磨,褪去青涩,一身精英气质,睿智从容,成熟稳重。
梁时遇快步走到她面前,替她挡住身前的风,敛眉问她:“叫你上车,没听见?”
这语气太过自然,仿佛他们之间,并不存在彼此缺席的那些年。
雪地倒映着月色的光,投注在他脸上,照出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五官硬朗利落,尤其那双眼睛,漆黑深邃,锋芒内敛。
邹喻看着他,一时失语。
沉默片刻,她仗着本能,掠过他的提问,例行公事般问好:“你……你好。”
听到这么个语气,梁时遇没忍住笑了声,朝她撇撇头:“这里风大,快上车。”
她轻声应:“好。”
于是,梁时遇撑着伞,先把她送到了副驾,替她挡门框的时候,手心感受到一阵异常的温热。
低头看了眼她的脸色,梁时遇皱了皱眉,接下来的动作也陡然加快。
绕过车身,他迅速发动车子,车身融入苍茫夜色。
邹喻思来想去,还是找了个最俗套的方式,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梁时遇用余光瞥她一眼:“好久不见。”
简单的一个回话,没留给她任何拓展新话题的可能。
气氛陷入沉默,邹喻觉得尴尬,只好又笨拙地,开始找话题,“你最近……还好吗?”
问完,她莫名有些心虚。
想起几个小时前,她假公济私,以滴水不漏的方式,“利用”他的学生,了解他的过往。
梁时遇转动着方向盘,把车子开上主路,淡淡道:“还行。”
“你今天……”
看出她费劲心思找话题,梁时遇忽然打断她:“邹喻。”
她说话已经开始带鼻音:“嗯?”
“以后有的是时间叙旧,现在别硬撑——”说着,他把车内温度调高,温声道,“闭上眼,睡会儿。”
-
这话像是有魔力,邹喻听着,眼皮不知何时垂了下去。
直到后来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她才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走到家门口,打开门一看,外面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人,身边放着一个大行李箱,怀里还抱着一个大玩偶。
她脑子宕机了一瞬:“林央?”
“卧槽,你在家啊,你他妈吓死我了,我在机场等了你一个多小时,电话微信都不接,我以为你怎么了呢。”
听到这儿,邹喻捋了下时间线,很快便想起来,她今天要去机场接人,“唉!你说我这脑子,昨天手机关机了,一直忘开了,抱歉抱歉。”
终于看到真人,林央稍稍放下了心,拉着行李箱进了屋,边走边问:“你什么情况啊,生病了?”
邹喻在她身后把门关上,说:“好像有点发烧。”
林央在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问:“去医院了吗?烧退了吗?”
邹喻点头:“嗯。”
确认过她的体温正常,林央把怀里的迪士尼大礼包往她怀里一扔,说:“给,你的礼物。”
邹喻接过,笑着说:“谢了。”
“这次生病还知道去医院,”林央打量着茶几上的药盒,“还知道吃药,不错,有进步。”
边说着,边拿起了药盒旁边的字条,“哟,这医生字体可以啊。”
听到这儿,邹喻目光看向她手里的纸条。
顷刻间,记忆随字迹复苏。
她想起昨晚,白色的走廊,深夜的点滴,拦腰的拥抱,还有一个——
黑色的身影。
看她眼神放空,林央以为她还没休息好,把药盒放回到桌面,站起身说:“空腹喝药不好,你再回床上睡会儿,我去给你煮碗粥,等会儿好了叫你。”
想起她刚下国际航班,邹喻拽住她:“你快别忙了。”
林央不管她,撂下她的胳膊就往厨房走:“你个病号,少在那儿心疼我。”
“我不是心疼你,我是心疼我自己。”
“嗯?”
“我不想病上加病,再得个肠胃炎。”
林央瞪她一眼:“你滚!”
邹喻笑着,随她去了,自己坐在沙发上,把手机开了机。
结果,开机流程还没走完,就见林央从厨房折返了回来,问她:“厨房那粥是谁煮的啊?”
邹喻茫然:“什么粥?”
话音刚落,钝化的记忆,逐渐浮出细节。
恰好这时,手机成功开机,林央目光一瞥,看到界面上明晃晃地显示着几十个未接来电。
“周艇?”看到这个名字,林央八卦雷达瞬间启动,在邹喻旁边坐下,拱了下她的胳膊,“你俩在一起了?行啊你,这都瞒着我。”
邹喻冷脸:“没在一起。”
“那他这是?”
邹喻叹了口气,拨通了他的电话,那边很快接通。
两个人的意思都很明确,一个想要继续发展发展,一个觉得没必要。
最后,周艇建议:“见一面吧,我们当面说清楚,这样不清不楚的分开,我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邹喻心想,都没在一起过,哪里称得上不清不楚的分开,不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应了下来。
挂了电话,林央问:“怎么着?对他不来电?”
“来不来电我已经不在意了——”邹喻面无表情地说,“至少他要尊重我的喜好吧。”
林央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挽着她的胳膊,轻声问:“是不是又让你对爱情失望了?”
“谈不上失望,我就是——”
“就是什么?”
“挺懒得谈恋爱的。”
“嗯?”
“我就是觉得——”邹喻目光盯着那个纸条上的字迹,“用有限的时间,去熟悉一个未知的人,了解一个未知的人,再和他一起,去承担未知的未来,这件事情,很可怕。”
林央抬眸,看着她问:“可怕吗?”
邹喻无语地瞪了她一眼:“行了,知道你跟你对象青梅竹马,对对方比对自己都了解,少在我面前嘚瑟。”
说完,催促道:“快去盛粥!”
“得嘞!”林央应了声,便爽快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往厨房走。不过走了两步,就又折返了回来。
“欸?不对啊——”林央脑子一动,还没忘了刚才那一茬儿,“所以这粥是谁做的?”
邹喻:“……”
-
吃完这顿早午饭,林央往床上一躺,开始倒时差,邹喻换了件衣服,准备出门见周艇一面。
速战速决,不拖泥带水,是她一向的风格,工作上如此,感情上更是。
约好地点后,邹喻看着手机里的通讯录,忽然沉默了片刻。
——梁时遇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给她留。
想起昨晚,她总觉得要跟他道声谢。
不过,要到他的联系方式,好像也不是太困难。于是,她没再多想,拿起手机,下了楼。
自己的车还没开回来,她准备打车过去,就在一楼下了电梯。
结果,刚一走出大厅,如昨日重现般,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跃入眼帘。
他半倚在车上,目光注视着大门的方向,这姿势,一看就是在等人。
果然,听到门响,他就抬眸看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隔着薄雾,径直对上。
这一瞬间,邹喻感觉自己,被打了脸。
许久未见,你对他过去的几年一无所知。
可你,就是想笑。
绵绵的、熨帖的、从心底油然而生的笑意。
别人的未知,让她警惕。
只有他的未知,让她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