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
穗岁站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春回的身世居然与这个乞儿有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话音刚落,这里的时间流速仿佛从这一刻开始变化。
时间过得很快,一年春季后有一年,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春回也仿佛迎风便长,原本在襁褓中小小一个的她,如今已经四五岁了。那少年也因为春回成长得更快,原本就硬朗明亮的眼神变得更加坚毅,他长高了不少,几年过去,俨然已经是一位合格的父亲了。
他教春回说话,教她走路,教她抓鸟。
给他讲自己的故事。说自己只记得他姓李,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原本被一位隐居山林的老猎户所收养,起名为天。后来老先生离世,他被其家人赶出来,那时他才六岁。从此便以乞讨为生,偶尔上山学着老猎户的样子打猎。尽管大多数时候他都一无所获,甚至满身伤痕,但哪怕只捉到一只青蛙,他也如获至宝。
这一年,歪柳镇的春季干旱天气居多,李天院子里的杏树也因没有雨水灌溉而迟迟不肯发芽。
才将将步入四月,歪柳镇的天气就像是天降地火一般炎热。
久旱必蝗。
到了夏季,更是滴雨未见,土地干旱,蝗虫过境造成夏季粮食绝收,歪柳镇的百姓饥不饱食,过得苦不堪言。
幸好李天的院子里有一口井,尚能维持生机。
近日没了什么吃食,连附近树林子的树皮都被人剥了个干净。离歪柳镇不远的地方有一片山林,那里是猎户老手都鲜少踏足之地。里头瘴气十足,又多有野兽,是去了就绝对出不来的地方。
但李天为了春回,还是一大早便去了。
穗岁站在院中,看着周围场景不停变幻。想起初见春回时,她说起的关于这个镇子的结局。她这才意识到为何一到这里便觉得熟悉。
她连忙跑出去,隔壁不远处有一间土房子。
比李天的院子稍稍好些,至少屋檐完整,遮风避雨没有问题。
院子里,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正艰难地弯腰用镰刀将地上的树皮切碎。她身穿粗衣,有几块颜色不一的不了制成,显然如今人的生存需求都无法得到满足,更别说是穿衣了。
旁边一个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将切碎的树皮揽到木桶里,但还是有一部分掉在地上。她偷偷看一眼身旁的母亲,慢吞吞的低下头去捡。
“你个死丫头!做的什么事!树皮都混入泥土了还怎么吃!”
年轻的母亲刻薄的声音响起,尖锐又刺耳,女人说完气不过,又上手去掐那女孩的腰。而那小女孩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打骂,并不还口,只是疼的扭腰去躲。
“还敢躲!我叫你躲!叫你躲!”
此时,门外一个男人拖着沉重的步子归家,手里捏着一些树皮。
他见此情形早已司空见惯,只淡淡道:“差不多得了,打伤了做不了活,耽误事。”
闻言,女人这才停手,又狠狠的剜了一眼一旁的女儿,愤愤道:“只恨我肚子不争气,生出你这么个赔钱货,待你弟弟出生,就把你卖了换粮吃!”
这对夫妻与穗岁当日遇到的那两人完全不同,除了从样貌能稍稍看出大体是同一对夫妻外,再无相似之处。
春回说的没错,如今他们已经开始吃树皮了。很快这里可以吃的东西就没有了,饥饿的感觉突破极限,人性道德便会被抛诸脑后。
对于这对夫妻来说,女儿只是一个减轻二人劳力的工具,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罢了,甚至可以用来换取自己所需。
仿佛是为了验证穗岁的想法,周围场景瞬间开始变化,如同一层宣纸被烧开,不过一瞬,周围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院子里的小女孩早已不在,那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孩子,被养的白白胖胖。周围如火燎一般的景象褪去,将那妇人身上的粗衣麻布也褪成了一整块布料制成的细麻丝纺制成的布料,上面平滑光亮。
穗岁耳边又想起春回所说的话。【那对老家伙,当年贩卖菜人时,可是赚的盆满钵满的呢,这才有了现在那一座砖墙砌成的小院子。】
望着那妇人怀中的孩子,穗岁这才切身实际的明白过来,春回所说的两脚小羔羊到底是什么,登时从心底涌上来一股子恶心之意,翻腾着就快要破口而出了。
那妇人抱着孩子扭头对坐在后面的丈夫说道。
“如今也差不多了,明日你把他抱去刘麻子处,看看能不能换些白面果食什么的。”
“换什么白面,如今换些粟米都艰难,再说只他一个,大不了能再换咱们半月的口粮,有什么用!”
男人端起一旁的碗,猛地灌了一口水,蓄力喷洒在手中的镰刀上,锵锵地继续磨着。
“我看那刘麻子的活计就不错,每回我瞧他从魏家出来,怀里都满满当当的。”
一旁的妇人闻言,掂了掂孩子,看着丈夫磨刀霍霍的样子,仿佛想到了什么,低声惊呼道:“你疯了!宰羊手中是要过血的!你不怕遭报应啊!”
男人拿粗布擦了擦镰刀,扔下布子,手撑着膝盖抬头道:“你这婆娘想什么呢?那勾当我能干么?我说的是找羊,如今这大人饿死的大有人在,更别提那小的了。趁着如今风声还未传开,我每月找些肥羊送给刘麻子,自己再留几个卖给拿隔壁阵子上的富户,不比如今好。”
那妇人眼睛滴溜一转,精光乍现,随即点点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谷欠望。
“这我看倒是可行!”
“哎!那隔壁不就有个现成的么?那小姑娘我之前见过,哎呦!神仙真人呦!那可真是水灵,白嫩白嫩的,跟画上跑出来的金童女一般。”
男人听完呵呵一笑,大腿一拍,发出啪地一声:“嘿!咱们两人可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回头我合计合计,要干就干票大的,下月没准咱能吃上两块鸡呢。。。”
二人说着,埋头呵呵笑着,穗岁却深觉那仿佛不是人,而是两头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鬼凶兽一般,这样想着,看着他们的笑,仿佛那嘴角也咧出一道血口子,里面那尖锐泛着寒光的锋利牙齿混合着胶黏的,散发着恶臭的口水登时就暴露在这天光下,令人胆寒。
穗岁还没等他们说完,便捂着嘴急忙跑了出去,边咳便跑回李天的院子中去,
剧烈的咳嗽使得穗岁眼珠欲裂,眼里雾蒙蒙的,有些看不清路。
还未跑两步,便见远处极烈的日头地下,正弥漫着青灰的烟雾,有极不明显的火光在日头的照耀下摇曳着晃眼的光。
是李天的院子!春回一个人还在那屋子里!
穗岁顾不得自己咳到快要倒下,踉踉跄跄地疯跑过去。
屋子已经烧着了,内里隐隐有孩童的啼哭声。
是春回!
穗岁穿墙而过,屋子里面烟雾弥漫,满目的白烟。穗岁没有却闻到丝毫。春回被一根麻绳拴在榻边,小小的她扶着床榻想要起身,却被四周的火苗吓到大哭。
“春回!有没有人啊!快来人那!”
穗岁看着春回被火包围,不知道还怎么办。
春回看着起火的地方,是太阳光透过房顶的缝洞照射在屋内的杏树枝的木屑上,这才引着了火。
眼见火势越大,穗岁慌不择路的跑到方才的那对夫妻家里。
围绕着他们焦急地叫喊:“你们不是要找小孩换粮吗?!现在快去啊!去救她啊!”
可惜没人能听得见她的求救声。
她只得回去。火势渐大,春回白皙瘦弱的小脸蛋上面是烟土,此刻已经昏厥了。
穗岁着急的想去摇醒她:“不能睡!臭丫头!再睡就死了!快醒醒!”
很奇怪,穗岁此刻仿佛忘记了春回会长大,直到遇见鬼母,她会被怨鬼杀害,然后被鬼母封印在歪柳镇中,作为那处幻境的阵眼。那才是她的结局。
可她此时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李天不应该出门的,哪怕饿死,至少他们二人是在一起的,不会有人孤独死去。
仿佛穗岁的希望被谁听到了似的。外面传来李天撕心裂肺地喊声。
“春回!!!”
不过一瞬,李天便闯了进来,此刻的火势已无法控制。屋内满是熊熊大火,无尽的黑烟顺着房梁想上窜去,仿佛要将屋顶给冲破。
一根横梁支撑不住,正好砸在刚进来的李天肩上,猛烈地火舌瞬间扑上李天的侧脸。耳边传来李天惨烈的叫声。
穗岁想要过去帮忙抬起那根柱子,几次尝试都如同穿过虚无一般。一边是李天,一边是春回。二人不过几步之隔,却被火势隔绝在两种境地。此情此景急得穗岁满头大汗的在原地跳脚。
不过一瞬,周围场景又在顷刻间变幻,一如方才。
仿佛那火将周围的一切焚烧殆尽一般。
只一瞬,穗岁便已站在大街上了。
面前的碧瓦朱黄,小桥流水,让穗岁一瞬间晃了神。这场景变得太快。穗岁的脑袋一片空白。入眼是曲折游廊,廊下有一水池,池中水流叮咚,停着旧日的莲叶。
“多谢小姐救命之恩,我春回也不是个没良心的,日后你若有事,尽管找我!”
是春回!
一道脆嫩的声音传来,捕捉到关键词的穗岁忙回头去看。
回廊尽头,有两道身影正缓缓走来。
几个时辰前方才见过二人的穗岁一下子心凉了个彻底。差点撒腿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