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柳镇(一)
被说中心思的司徒灼心下一沉,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浑身气息冷冽又凌厉。连他都是今日才察觉自己有这种心思的,身后之人又是如何知晓的?
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那人伸出另一只手,缓缓抚上司徒灼的脸颊,用手背轻轻划过他的下颌骨,笑声魅惑又做作。
“真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连往生炉都没能洗净你的情丝,我都有些心动了呢!”
司徒灼只觉脸侧犹如万蚁爬过,心中厌恶剧增,他猛地别过脸去,脖颈撞上那把利刃,皮肤划过锋利的刀刃,破开一道浅浅的口子,有滴滴鲜血自伤口处渗出。
那人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头顶穗岁那张脸,语气狠毒阴险,毒蛇终于漏出了尖锐的牙齿,企图在此刻就将仇人的脖颈咬断,又唯恐她死得太快,不够痛苦。
“当日,你为了她,不顾那些凡人魂飞魄散,也要对我赶尽杀绝之时,可曾想到会有今日?不过你放心,我拼尽全力才为自己换来的一线生机,不会轻易浪费的。那须弥幻境,是给她的,而这既往幻境则是留给你的,当日你没能逃过的,今日也照样不能,我等着看你们师徒二人,是如何被我这幻境所吞噬殆尽,魂飞魄散的!”
随后那人手中利刃在其指尖流转,眨眼间刀刃与刀把调转方向,向司徒灼颈后砸去。一阵剧痛袭来,司徒灼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穗岁那头尝试了所有方法,没有任何符咒与灵力可以将结界撕开一道口子,送消息出去。
正当一人一兽被困在镇子中无法出去,而焦躁不安之时,镇子四周的景象却突然开始变幻。头顶艳阳高照的天空与明艳的日光如同幕布一般向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飘着鹅毛大雪,天空一片灰白的严寒冬日。
连脚下的排列整齐的青石砖都被一层厚厚的大雪所覆盖,一瞬间从夏天跳到冬天,冷风如刀,刺骨的寒意猛地袭来。
还是通往市集的那座桥,与方才不同的是,此时街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从桥上路过,有货郎挑着担子在街头叫卖。
“卖油啦!自家新榨的胡麻油!”
桥上有撑着伞的富家小姐被桥头叫卖的手艺人那巧夺天工的皮影手艺所吸引,稀奇地驻足观赏,拿起一个瞧了半天,便笑嘻嘻地转头离去。身上的狐裘斗篷随着她的身影旋了一圈落在身后。
身后撑着伞的小丫鬟望着姑娘远去的背影,急急忙忙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那小贩,匆匆忙忙留下一句“不用找了!”
随后便紧追上自家小姐的步伐,远远还能听见她憨嗔的抱怨:“姑娘!你等等我呀!回头得了风寒,夫人非得一顿板子打死奴婢不可,您不心疼奴婢,也得仔细您自己的身子呀!姑娘!。。。”
一株歪柳树耸立在桥下的路旁,大雪纷飞中,枯枝随风摇荡,散落一地白雪。
穗岁呆呆地站在桥上,望着眼前的景象,说不出话来。
身后传来丁零当啷一阵响,有人冲着她哎了半天,穗岁回过身去,一个挑着一堆箩筐,头戴布帽的货郎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瞧着穗岁,抱怨道:“喊你半天了,姑娘!让让!别站桥中央挡人道儿啊!真是的!”
穗岁愣愣的被挤到一旁,傻傻地看着那人。
货郎回身又瞧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边往前走嘴里变嘟囔着:“看着挺标致一小姑娘,没成想是个傻子,真是,可惜了喽!”
穗岁惊得一口气没上来,怔然道:“他。。。能看见我?”
“他能看见我?!豹尾,你看见了吗?那个人方才跟我说话了!他居然能看见我哎!”
此时从桥上路过的人们看着眼前这个模样清秀可人,娇憨可爱的姑娘正惊讶地自言自语着,不由得投来奇怪又同情的目光。
未察觉到这些异样的眼光,穗岁低头四处寻找着豹尾的身影,桥上只有来往过路的行人和站在桥边上发疯的她。
不见豹尾身影,穗岁有些着急,边走边四处唤它:“豹尾!豹尾!你去哪儿了?快出来!”
见无人应,穗岁试图捉住路人询问,在听见她要寻找的是一头黑白花纹的雪豹,都一脸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神经病吧!”
“虽然我没见过,不过我觉得姑娘你应该去看看脑子!”
“这孩子,大过年的,找什么豹子哇,那是猛兽!深山里才有的。你家大人呢?怎么让一个智力有损的孩子一个人待着哇,你告诉奶奶,你家在哪里,奶奶送你回去!”
摆脱了古道热心,非要送她回家的老奶奶,穗岁叹了口气,望着四周,心下茫然。
“这下好了,结界是没了,幻境又来了,我一个人哪能搞得定啊啊啊!”
“到底是那个乌龟王八蛋啊!有本事出来和我单挑!搞个幻境出来困住我一个小鬼,你胜之不武!我不服!”
穗岁指着天仰天长啸,忽略路上对她投来异样眼光的人们,长叹一口气,垂着肩膀往前走,恍然间听见有人在说话,语气娇嗔灵动,最主要的是,穗岁听到了糯米团子。
“糯米团子好了没有啊!堆雪狮马上就要开始了!”
听到糯米团子的穗岁,眼睛都亮了,糖葫芦和糯米团子可是自己的最爱!
寻着味儿,穗岁追到了一个小摊面前,上一个客人正转身离开。那人身量颇高,一身玄衣,腰间环佩。一头乌发半束半披,气息冷冽逼人,在寒冷的冬日,更加寒意阵阵。
那人周身隐有黑色的淡淡雾气绕身,瞥到没人的背影,穗岁不由感叹这幻境当真逼真,连人之将死,身上盘旋的死气都能幻化出来,真是神奇!
捧着糯米团子的人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熟悉的气息,微微转头看去,什么一样也没有,仿佛刚才那股气息只是他的错觉,于是回身离去。
拉回视线的穗岁望着眼前小摊上裹满了黄粉芝麻的糯米团子,狠狠咽下口水。
这要是咬上一口,糯叽叽的在口中化开,里面的红糖甜腻腻的与糯米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岂不是会把人头都给香掉?
那老人家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笑容慈祥道:“三文钱一块,要不要买些尝尝啊?”
一听见三文钱,穗岁顿时卸下气来,别说三文钱,她连冥币都没有。如今身处幻境,孤家寡人,身无分文的,虽说鬼不用吃东西吧,但馋也是能把人给馋死的。
咽了咽口水,穗岁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那位老人家的声音,叫住了她:“姑娘!”
她回过身,见他用裁剩下的小块油纸包了一块糯米团子,递给她,语气和善又温暖:“大过年的,便不收你钱了,贺我一句生意兴隆就是了,拿着吧!”
穗岁看着手中的糯米团子,眼底的沮丧在此刻化开,笑着说了好多句吉祥话,逗得老人家笑声连连。
喜滋滋吃完那块糯米团子的穗岁,为了报答他,于是站在小摊旁替那老人家叫卖。
“又香又甜的糯米团子嘞!三文钱一块,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快来尝尝!”
“又大又香又甜又糯的糯米团子!不好吃你来打我!大家快来买呀!”
有了穗岁卖力的吆喝声,老人家的糯米团子很快便卖光了,收拾摊子的老两口听说她无处可去,便十分热心的邀她回家吃年夜饭,正愁无处可去,穗岁自然是,先客气一番。
“会不会太过叨扰了?”
“没事没事,左右家里无人,我们二老也是孤单,你来了,家里还能热闹些!”
那老人家的妻子笑呵呵道,穗岁也就半推半就的应下了。
一路上,在与这对老夫妻的闲谈中,穗岁知道了,这里虽然同三两镇很像,但却不是,这里名为歪柳镇。
她来时的那座桥是阵子的入口,桥下面长着一颗歪柳树,故镇子因此而命名,这个镇子旁边也没有一座芙蓉山。镇子地处鸿河下游,距离附近的都城并不远,只有十里地。所以十分繁华。
问起蓉城,二老也说没有听过,于是穗岁便说自己父母俱亡,过了守孝期从蓉城来此地寻亲,没想到亲戚早已不在此处,还惹得二老一阵心疼。
二老家住镇东,周围零星几户人家。如今正值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门上都挂着大红色喜庆的灯笼,门上贴着门神。
老人家姓苏,他的妻子姓年,二老靠买糯米团子为生,有个儿子,年轻时不慎掉沟里淹死了,说起他来,二老也是一阵唏嘘。
他们都是普通人家,年夜饭虽然十分简单,但也是有肉的,可惜穗岁身为鬼魂,不能吃太多,推脱自己胃口小,搪塞了过去,还被他们说好养活。
这里的人吃饭都很早,太阳还未落山,他们饭都已经吃完了。
苏大爷家门口有一棵参天大树,是棵柳树,穗岁还从没见过长这么打的柳树呢,先来再次已扎根千年了吧。
穗岁望着树上的落雪,感叹自然造物神奇,一低头,树旁边一个小孩阴恻恻的正趴在树后瞧着她,面无表情的正僵笑着看着她,吓得穗岁差点跳起来。
“你站那儿做什么?大白天的怪渗人的!”
定睛一看,是个小姑娘,长得还怪好看的,一看长大就是个美人胚子。
小姑娘垂眼从树后走上前来,指了指不远处的荒宅老屋,声音嫩生生的,低的像只小猫一样。
“我住在那里。乞讨的时候,我看到你帮年奶奶卖糕。”
那院子一看就是荒废了很多年的,基本上连房顶都没有了,只有院子最中间那间屋子堪堪还能遮蔽风雨罢了。
“你是个好人。”
小姑娘傻傻地对她说着,声音奶声奶气的,透露着可可爱爱的傻气。
穗岁闻言,笑着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心中五味杂陈,说着摸了摸她的头,将方才在饭桌上拿的炸糖糕递给她。
“你既然夸我是个好人,那我也不能没有表示,给你,吃吧,还热着呢!”
小姑娘顶着一张脏兮兮,却十分好看的脸,甜甜的向她道谢。
“谢谢姐姐!”
吃完后,小姑娘往四周看了看,一脸警惕地将穗岁拉倒那棵柳树后面,叫她伏低身子,说了些十分奇怪的话。
“姐姐,你给我甜甜的糖糕吃,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才告诉你的。”
穗岁奇怪的抬头看她,点了点头,心中不禁好奇小姑娘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她语气软糯,暖暖的气流吹向穗岁耳朵,有炸糖糕的甜香气息飘来。
“姐姐,太阳落山后,你就不要出来啦,晚上外面有什么动静,也不要出门去看。”
“否则,你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