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倪生
此时的司徒灼早已穿戴整齐,不知是千三,还是引灵替他准备的衣物,倒是正正好。月白的衣袍上用银线绣着祥云纹样,从肩头一直延伸至袖口,再用一节乌色臂缚扎在手腕处,显得他干练利落。浅碧色的编制发带顺着挽起的发尾慵懒落在他的肩头,衬得他多了些江湖痞气。
穗岁脑海中闪过方才他喝水的画面,心中连忙默念阿弥陀佛来静心。
然后才好整以暇地问道:“你还没告诉我,那晚的黑衣人为什么要抓你?又为什么留着你不杀?他在找什么?”
司徒灼闻言,神情变得有些阴郁,他不答反问道:“你是神仙,神仙不是应该无所不知的么?”
随后眼眶微红,低垂着脑袋问穗岁:“已经死去的人,若是一生良善,从未行恶,下辈子,会投个好胎么?”
穗岁有些沉默,地府对于善恶的界定其实并不十分清明,更多的是以生死作为考量。屠夫也一生良善,但因生计屠杀动物,死后也是要走一趟三层地狱的。而这些都是要刑官儿来定的。况且司徒灼的母亲,在奈何桥下引发动乱,险些沦为恶鬼,能不能投胎,怕是都难说。
但穗岁还是点了点头道:“若是那人生前一世良善,从未行恶,会的。”
千三抱着一摞册子从廊后走了出来,正好遇到司徒灼,有些惊喜:“你醒啦!”
司徒灼方才见过他,知道他是此间主人的侍童,谦逊有礼的向他道谢,并接过他手中的册子。
两人讲那些册子放在园中的石桌上,千三摆摆手回他:“不必谢我,是那位姑娘将你送来的,要谢就谢她吧。”
“给!这是你要的册子。”
穗岁谢过,有些惊讶:“这么多!这妖真该死啊他,杀了这么多人!”
千三点点头:“大人说,蓉城最近十分不太平,托你家大人的福。”
穗岁一脸懵,这怎么又跟阎王扯上关系了?虽然这话也对吧,毕竟如果不是阎王出走,生死簿也下落不明,整个地府也不会乌烟瘴气的。
“所以说,咱们两家大人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千三摇摇头,耸了耸肩道:“大人一提起那位,就黑着脸,我没敢问。”
司徒灼见那册子上按照五坊七镇的排序放着,上面写着人间名册几个大字,找到自己所在镇的那一本,翻开,上面详细写着镇里每一户人家,家里几口人,姓名,生辰,若是有已逝之人,还会注明何年何月因何故去,是否魂魄在册,或是阴差待捕。
他一页一页翻着,终于在角落里翻到了他想找的人。
其中一个人的魂魄已然在册,另一个后面却是,空着的?
既没有写明去向,也没有写明是否阴差待捕,什么都没有,他举着册子问那小道童:“这是什么意思?”
二人还在猜测两家大人之间有什么恩怨八卦,竟都没留意到司徒灼。千三脸色一变,呵斥他道:“你怎么能擅自翻看呢!”
穗岁打眼一瞧,淡淡道:“魂魄不在地府,也不需要阴差拘魂的意思。”
司徒灼闻言,脸色变了又变,眼神也一片怆然,白瓷般的肌肤,眉心淡淡的一点痣,仿佛也透露着悲伤。
“所以这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的意思,是么?”
一阵风乍起,山下的铜钟被敲响,发出深沉厚重的钟鸣,竹林绿叶被风浮动,沙沙作响。
穗岁沉默了,他猜得没错。
人不在地府,却不用阴差拘魂,那便是此人魂魄消散之意。
那老妇人曾说,她的丈夫被挖了心,可他既不是身有金身气运之人,那妖又为什么对他赶尽杀绝,连魂魄也不肯放过呢?
千三察觉到司徒灼的情绪,觉得他有些可怜,变也不再怪他私翻名册了。
穗岁暗自叹气,拿起桌上名册一一翻看,蓉城五坊七镇,人口良多,金身气运之人不少,今年恰逢科考年,除去那些前世身有机缘而获得金身气运的人,大多便是判官钦点,往后或可造福一方百姓的好官。
如今很多也被那天遇到的大妖给捉去了。
不过翻着翻着,穗岁像是发现了什么,在桌上翻找起来。
确定没有之后,才转头问千三:“还有其他两坊的名册呢?”
千三挠挠头:“我是按照你拿过来的阴间魂牌找的,里面没其他两坊的人,所以就没找啊。”
穗岁更加确定心中猜想,连忙催促他去找:“那你现在去拿!要蓉城五坊七镇的所有凡人名册,快去快去!”
千三一头雾水被推出去,只好满脸疑惑地起身去寻。
“司徒灼,我问你,你父母被杀的那天,你身在何处?”
司徒灼见穗岁一脸正色,乖乖答道:“四七镇市集,我在卖东西。”
“可你是三两镇的人,为何要到四七镇去买呢?”
蓉城五坊七镇,每个坊都有不同叫法,凡间为了省事,便按照第几坊第几镇来简化称呼。
蓉城坊镇在坐标轴上,贯穿东西,北边是皇城,南边是护城河。西北方和东北方的两坊是最靠近皇城的地方,那里达官贵人众多,而西南方和东南方的两坊靠近护城河,平头百姓居多。城中心的那一坊商人居多,互市买卖,酒馆秦楼,总之是民生娱乐所在。
不多时,千三便将剩余两坊的名册抱来了,因穗岁要得急,他整个人连人带册摇摇晃晃的快步而来。
司徒灼适时解释道:“听闻三坊市集的人说,很多人家在那几日都在办丧事,我提着山鸡和贵重菌子,恐无人采买,所以家父让我拿到四坊集市去。”
“所以便是那日,你父母遇害的,对吗?”
司徒灼脸色苍白,眼尾因为悲伤微微泛红,声音却带着一丝寒气:“是,我旁晚时分归家,他们就已经。。死了,有穿着飞鱼服的人在那里等我。”
飞鱼服,是控弦司的人,隶属军马府,原来那黑衣人手伸的这么长?穗岁虽然知道那人与太后有关,这几日在地府,也听闻太后身边多了个方外游士,猜测便是那黑衣妖怪。原本以为杀人剜心是那妖怪为一己私利,蛊惑太后所做。如今看来,竟然还牵扯到了前朝?
宫中真龙气息渐弱,怕是也与那妖怪脱不了干系。
如若不将他尽快捉拿,蓉城或是要有大乱子。
穗岁为验证心中所想,将千三拿来的名册挨个翻了一遍,果然如她所想。
地处西北和东北地段,靠近皇城的三坊,身有气运之人,全都命丧黄泉,名册中,他们的名字后都已经显示为阴差待捕了。
唯余地处西南及东南两坊的几个镇子,除了司徒灼所在的三两镇有多人遇害之外,其他几个镇子身怀金身气运之人,都还健在。
穗岁猜的不错,蓉城五坊七镇,以环形自东向西的顺序坐落其中,那妖怪便是以此顺序开始抓人的,如今正好抓到三两镇。那人也许以为,达官贵人,名门贵族中身怀金身气运的人一定比平头百姓门户里的多。
殊不知富不过三代,寒门出贵子,他也一定没想到,毗邻护城河两岸的坊中,气运之人远比皇城底下的多。
闻朝历来重文轻武,否则金枷银锁两位将军也不会因功而受到当朝皇帝的猜忌而被杀了。故重文一例延续至今,家中有些条件的,便都希望子女成龙成凤,便将他们送去读书,也因此成就了很多金身气运之人。
只是不知那黑衣妖怪为什么又停了下来,也许是因为司徒灼?
不管怎么样,那妖怪抓了那么多金身气运之魂,却又不杀,一定有什么用处,不管因为什么停了下来,也一定会再次行动,她得告诉无咎姐姐。
穗岁起身走向一旁,捏了张通讯符,半晌也不见那头有人应,穗岁只好作罢,虚空引灵写下一张符纸,将这里的消息一并烧了,寄给苏伯懿。
很长时间没有出现的系统突然出现,惊讶的问道:“你干嘛呢?!”
正在烧符纸的穗岁被吓了一跳,险些烧到了手。
“你有病啊!出来也不打声招呼!”
系统以为她恢复了记忆,好日子还没过够的他急着确认,敷衍的道了个歉,小心翼翼地接着问她:“怪我怪我!你别生气,我就是问问你在干嘛。”
穗岁此时还没意识到什么,百无聊赖道:“我查到点东西,想要给无咎姐姐说,她不在,我就想让苏伯懿给带个信啊。”
系统按下心中惊异不表,故作轻松的继续探问:“哦,这样啊,那你怎么知道这个符纸的画法的,还有虚空引灵的术法,你,是不是。。。”
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闻言,穗岁望着手中已经烧没了的符纸和信,也突然反应了过来。
“是哦!虚空引灵哎!我竟然可以不用自己的灵力!这法子也太好了吧!”
暗自以为是原身的潜意识觉醒了一部分,才使得她能下意识用出来虚空引灵的术法,穗岁此时只觉得神奇,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只暗自欣喜中。
还以为是她回来了的系统发现是虚惊一场,这才放下心来道:“我想起来了,你之前总去地府书馆看些有的没的,没准是书里写的哈哈,这不正合你意么!”
穗岁点点头,对原身表示感谢,她还是留了点东西给自己的,以后再也不怕灵力用光啦哈哈。
此时的她并没有发现廊下站着的人,正一脸不虞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怨念与不满。
天空中阴云逐渐聚拢,天色渐暗,如同水墨画被晕染开来的边缘一般,昭示着一场风雨即将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