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伏熙依然站在凌霄阁门外。
凌霄阁却不再是那个局部翻新过的古老楼阁，而是仿佛时间回溯了一般，整座楼阁巍峨肃穆，浑然成势，檐角还挂着四盏精巧的碧玉琉璃灯。
空气中弥漫着很浓的香火味道。
当——当——
有钟声从背后传来。
伏熙转过身，一时间愣住了。
此处是后山山顶，可以俯瞰整座御风观。只见整座道观灯火渐渐燃起，飞阁流丹，气势恢宏，先前那颓败的景象仿佛只是虚无缥缈的幻影。
伏熙却知道，无论看起来多么真实，眼前的这番景象才是被人创造出来的——如此宏大壮阔的界相，就连他都有些惊叹。
远处钟楼上有道士在撞钟，那道士穿着朴素的长袍，和云藏身上那件形制不太一样。下面道观里也有不少道士正在走动。
如果这些人不是昨晚躲在道观里装死而后又恰好都被送入了界相，那么他们就是界相里的人。
可是创造界相鲜少会连人一起构建，因为这没有任何意义，大多界相的创造者需要的只是界相空间本身，而这个界相主人显然是个另类，要么是灵力多得没处使，要么就是这完美的界相对他而言很重要，所以不惜耗费灵力也要让它完整。
急促的钟声将伏熙唤回了神。
这钟声显然既不是晨钟也不是暮鼓，而是事态紧急。整座道观灯火通明，道士们正在往不同的方向集结。
伏熙转回身想先去找周怿，却正见一人从凌霄阁内推门而出。
这是个白发长须的老人，仙风道骨，长相有些眼熟。伏熙想起方才阁中挂着的三幅画像中的第二幅，上面画的就是这个人。
门开的一瞬间，一阵黑雾喷涌而出，老道一挥手，门内光芒大盛，将黑雾压了回去，门在他身后轰然合上。
那一刹那，伏熙看到屋里既没有剑也没有人，周怿和圆玑都不在。
几名道士来到阶下，老道立刻吩咐：“叫几位长老速来凌霄阁，玄平带人去山下，玄微带人驻守山门。”
几人齐声应是，老道一挥手，众人各自散了，井然有序。
老道说话的功夫，伏熙已经确认终端失去了信号。界相内信号频率无法传输，暂时无法联系周怿，他只能自己去找人。
几名道士沿着阶梯鱼贯而下，从始至终没人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伏熙。
伏熙跟着这些道士走了一段路，片刻后他基本确认了——只要他不主动干扰这里的人，这些人就会对他视而不见，就仿佛这个世界在独立运转，而他只是个不被识别的外来者。
伏熙试着上前拍了拍最后一名道士的肩膀。
那道士回过头，看到伏熙时愣了愣，问：“你是？”
伏熙心道还好，还能对话。
“认识圆玑吗？”伏熙问。
“谁是圆玑？”道士一脸迷茫。
伏熙并不意外，又问：“你们观主是谁？”
道士：“本宗掌教青虚真人。”
伏熙心中已有猜测：“刚才出来的就是青虚真人？”
“是。”
“他是灵台宗第几任掌教？”
“自然是第二任。”那道士被问得莫名其妙。
伏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老道的画像就挂在凌霄阁三幅画中的第二位，应该的确是灵台宗的第二任掌教没错。
而按照圆玑的说法，云藏是灵台宗第八十七任掌教。
所以，姑且按照每代掌教在任三五十年来算，现在在他眼前的至少得是三四千年前的御风观……
这界相竟如此古老吗？还是说这位界主有什么特殊的历史考据癖？
伏熙跟在这些道士身后回到道观中，各处转了一遍依然不见周怿和圆玑的身影。
既然不在道观里，就只好去道观外找。
伏熙往道观大门走，路过一处殿宇，见屋顶上有道士正在围杀一只煞魂兽。
他心道难怪道观气氛这么紧张，原来这界相里也不太平。
这些道士列起剑阵有条不紊，显然很有经验。其中为首一人正是刚才在凌霄阁外见过的，应该就是被青虚派来镇守山门的玄微。
伏熙盯着那只煞魂兽看了一会儿。
只见这煞魂兽身形体态与普通煞魂兽并不完全相同，虽也是一只独眼，但身体已经不是四足着地的兽形，而是上半身直立起来，更像人。
伏熙微微眯起眼。
这是一只即将变异的煞魂兽，异变的原因应该是被亡魂附着，这种情形在他活着的几百年间也只见过寥寥数次。
异变后的怪物因亡魂的不同而形态各异，古书中称这东西为煞魃。
煞魃的形成需要煞气和亡魂，二者缺一不可。
这里煞气确实很重，可是哪里来的亡魂？
伏熙想起神树岭封印界相中的那道鬼界裂缝，不由心中一沉。
“——玄化！你在干什么？！”
眼看怪物就要被剑阵彻底困死，站在艮位的小道士忽然一个趔趄，脚下踏空从房檐上跌了下来。
七人剑阵相辅相生，忽然缺了一人导致全盘崩溃，怪物立刻向弱点处撞了过去！
玄微倒还沉着，冲另外几人喝道：“变阵！”
余下六人正要变幻阵型，却只见一股灵流猛地灌入，直接将小道士的空缺补足。下一秒怪物撞了上来，如同撞入蛛网，瞬间被困死其中。
玄微最后一剑将怪物绞杀，六人都松了口气，相继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险些摔个狗啃泥的小道士玄化被伏熙提着长衫后领勉强站住了。
也许是因为他和小道士有了互动，那名叫玄微的道士上前拱手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说完打量着伏熙，那张坚毅的脸上竟也显出一丝迷茫。
伏熙冲玄微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被伏熙救下的玄化反而没有道谢，只是一直盯着他看。伏熙扫了那张面孔一眼，总觉得这小道士的眼神有些不同寻常。
玄微很快带着六名师兄弟走了，伏熙继续下山找人。
数千年前的灵台山当然没有公路，只有挑夫踩出来的羊肠小径。
伏熙脚程很快，到山脚的时候已经追上了先前被派遣下山的那队道士，他还记得带头的那人名叫玄平。
伏熙跟着这队道士进入了山脚下的一处村落。
时至深夜，村中街道空无一人，但是家家户户都点着灯。
玄平带人快步走到村头一间民房外，三长两短敲了敲门。
门立刻开了，里面一个老者一见他几乎要哭了出来：“道长，你们可算来了！我们都按你说的，彻夜点着灯，闭门不出。”
玄平的性格比玄微要温和，面相也令人感到亲切。他搀扶着老者，安慰道：“村长，你们做得很好，还请回屋里去，剩下的交给我们。”
“麻烦道长了。”老者似是没忍住，又问道：“只不知这妖怪作祟，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要是夜夜如此，村里那些身子弱的怕是要吓出个好歹。”
玄平温声道：“村长别急，师父和长老们已经在想办法了。”
老者立刻躬身道谢，被玄平扶了起来。
伏熙在暗处看着玄平告别老者，又有条不紊地安排人分头巡视，这才拐入了旁边的一条窄巷。
他刚才听到窄巷内有动静，走了不远，果然发现了一只浑身腐烂的煞魃正对着一只竹筐猛嗅，腐烂的黑红色黏液不停滴落在筐盖上。
而那只筐正在不断发出呜咽声，边呜咽边哆嗦，边哆嗦边往外掉豆子。
伏熙：“……”
他手执苍尘，只一剑就将那只怪物钉死在地。黏液洒了一地，同时溅上了旁边的筐身，那筐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立刻不动了。
直到伏熙走过去停在竹筐前，那筐才又开始抖，而且抖得更厉害了，豆子哗啦啦地撒，活像一只筐在暴风哭泣。
伏熙盯了那作妖的竹筐一会儿，毫不留情一把掀开了盖子。
一阵含混不清的求神拜佛声呜噜噜地响起。
伏熙垂眸一看，一个人正把自己埋在一筐豆子里闭眼一通乱念。
不是赵小多是谁。
伏熙无语道：“你以为自己是筐精吗？”
赵小多先是吓了个激灵，而后大概听出了熟悉的声音，抬眼看清是伏熙后立刻扑了上去，声泪俱下道：“伏哥——伏哥你可算来了！我我我快吓死了！呜呜呜——”
伏熙一脸嫌弃地拨开他的手：“我看你迟早被自己蠢死。”
赵小多咬着嘴唇不敢反驳。
伏熙拽了他一把，赵小多好容易从筐里出来了，踩着刚才撒出来的豆子滑了一跤，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伏熙：“……”
赵小多苦笑道：“哥你等会儿，我腿软。”
原地歇了片刻，赵小多才缓过点劲来：“哥我跟你说，这地方不对劲，咱们赶紧走。除了我还有很多人都困在这里，我本来想出来看看情况，没想到……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们。”
伏熙问：“看见周怿了吗？”
赵小多一愣：“小周哥？没有啊，他也进来了吗？”
伏熙没再言语，抬脚就走。
赵小多连忙爬起来跟上。
伏熙：“你怎么进来的？”
赵小多边走边絮絮叨叨把经过说了一遍。
“我出发后一路上都挺顺利，到了山里就和宋叔他们那个摄影团汇合，住在山脚一家民宿，每天都进山拍东西。今天我为了追一只翠鸟和其他人走散了，想着反正已经快到山顶了，不如再多拍点东西再回去，结果你猜怎么着？”
赵小多脸上露出一副幸运与丧气共存的奇异表情，“走着走着竟然让我撞见了电影拍摄现场！这就已经够魔幻了，你知道我还看到了谁？唐青！就那个新一代摇滚天后！真人！”
伏熙表情很淡，赵小多一个巴掌拍不响，只好收敛了激动，继续道：“我当时就想着难得遇见明星，正好拍几张照片。谁知道我才偷拍了没几张就被他们当狗仔给抓了，给我好一通教训，相机里的照片也被他们给删了……”
伏熙耐心告罄：“说重点。”
赵小多：“……哦。”
“后来来了个道士，说是邀请大家去道观里喝茶。这下可把他们导演高兴坏了，据说他们之前沟通了很多次，对方就是不同意进观拍摄，不知道这道士为什么临时改了主意，反正把整个剧组都请进去了。”
伏熙皱眉：“邀请剧组，你进去干什么？”
赵小多心虚道：“我……听他们说是个几千年历史的老道观，就想去拍几张。”
见伏熙没再开口，赵小多继续道：“那道观破破烂烂，我拍了一圈之后就在观里一间客房休息，可能是太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也没什么异常，后来半梦半醒听着好像外面刮大风，醒来一看，外面竟然有怪物！黑色的，特别可怕！”
“我吓得够呛就给你打电话了，结果打到一半风越来越大，整个人都被吹起来了，再一睁眼就在这了。而且不止我一个人，他们整个剧组都进来了……”
赵小多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么说跟神经病没两样，担心伏熙不会信。
谁知伏熙听完只问了一句：“道士叫云藏？”
赵小多惊讶道：“对，就是云藏道长。哥你怎么知道？”
伏熙没回答。
赵小多毛骨悚然，抓住了伏熙的袖子：“哥你说句话啊，难道云藏道长他——他他——唔！”
伏熙盯着房檐上方，忽然一把捂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