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星牌车猛地窜上了半空。
夏元成从反光镜里看了眼从研究所大门追出来的秦伯驹：“真的不用秦大狗跟着？”
陆白川摇头，虚弱道：“害他失去了重要的样本，我很抱歉。”
夏元成却语气轻松：“种子还在，重新养呗。”
陆白川看着手中的扶桑幼苗，苍白地笑了笑。他知道在现今这种环境下培育上古扶桑是极其不易的一件事，说实话，他很佩服这位秦博士。
“这次逼着他取走这株样本，估计少不了要挨处分，我把你的事告诉他了，你不会介意吧？”夏元成问。
陆白川没想到这么个糙人这时候竟然还能顾虑到他的心情，沉默片刻才答道：“不介意，是我该谢谢你。”
夏元成看了看他的脸色：“你为什么不现在就把它都吸收了？”
陆白川摇头，刚刚仅只是吸收了一小部分，就足够他恢复了一些气力，而剩余的，他还要留下做更重要的事。
夏元成还待说什么，车里忽然响起了来电铃声。警用终端在他上车时已经和车里的智能系统联通，夏元成在弹出的虚拟屏上按了接听。
车里响起王沐的声音：“老大，是我，我们出来了。”
王沐把封印界相里二十来名普通群众被困的事大概说了。刚才在研究所里，夏元成也已经从陆白川口中了解到了一些情况。二十多人表面上看似只受困了一夜，然而实际上已经在里面过了整整七天。
夏元成自从接手行动处以来，这先后两起事件已经属于情况极为严重的了。他正色道：“情况怎么样？”
王沐说：“已经安全撤离，重伤两名，其余都是轻伤。救护车已经来了。”
“酒店那边的学生呢？”
“听李斌说学校老师已经带着学生乘车出发，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市内了。”
“好，我马上就到。你先和李斌安排伤员到酒店内治疗休息，注意隔离，安抚情绪。后续的事还是和以前一样，等涂家人来了再处理。”夏元成嘱咐道。
“明白。”
陆白川知道涂家和特情局的关系，有了特情局的默许，涂家才能真正在人类社会站稳脚跟，同时涂家也会帮助特情局做一些事——比如，异常事件的事后处理。
涂家人能够以自身幻术消除无关者的记忆，这就替特情局免去了许多麻烦。
这次事故涉及二十来人，规模已经不算小，夏元成安排人在酒店隔离等待涂家人赶来也是常规的处理办法，否则消息外泄，需要处理的就不是二十来人这么简单了。
夏元成又分别联系了涂家和孙局，这才切断通讯，加快车速赶回神树森林公园。
·
周怿眼前一片黑暗，黑雾散开后也依然是黑色的。
黑色的海。
天穹也是暗的，没有发光体。
海边是大片的冰面，他现在就站在上面，地平线的另一边散过来的微光在冰凌上折射，发出细碎的光芒。
周围一片寂静。
可怕的死寂，就连海潮都没有。
冰冷而寂寥的气息，是他所熟悉的，仿佛他曾长久地在此凝望这幅景象。
在这里，时间好像永恒地静止了，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直到黑暗中划过一道微光，温暖而耀眼。
他忍不住向那团温暖伸出了手。
但是他的手太冰冷了，刚刚接触那团温暖就暗淡了一些，仿佛快要熄灭了似的。
这成为了一切的起点。
永恒的时间被打碎，他看到了无数双仰望着他的眼睛。
所有的眼睛里都充满了敬畏甚至恐惧，只有一双眼睛不同。那双眼睛很美，就像光华内敛的琥珀一样，里面盛着的东西他看不懂，却觉得很温暖。但是他太冰冷了，看得久了，那双眼睛终究也会变冷吧。
他垂下视线，看到水面上浮起一面镜子，镜子里有一团黑色的煞气在不断挣扎着往外撞。阴森的声音再次贴着耳畔响起——
“我回来了，这一次，轮到你来尝尝地狱的滋味。”
这就像是一句诅咒，每重复一次，那黑气就加重一些。
可无论他怎么转身都看不到人，声音却一直回荡在他耳畔。
咔——
终于，那镜子不堪重负出现了裂痕，继而“哗啦”一声完全碎裂。
他在飞散的碎片中向着无尽的深渊坠落下去，黑色的烈焰扑面而来，眼看就要将他吞没殆尽——
·
“！”
周怿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
一瞬麻木过后，周身剧烈疼痛起来，仿佛针扎一样。
意识渐渐回笼，视线聚焦。
他看见了一个人线条凌厉的下颌。
这个人叫伏熙。
这是他此生为数不多记住了的名字。
他一动，伏熙就低头看了过来：“醒了？”
周怿忍痛坐起来，看到自己身上依旧穿着伏熙的大衣。
他们正在一处气根下面，外面黑雾弥漫、鬼气充斥，隐约还能看见那道漆黑的裂缝。只有他们两人周围有一道金色的结界，勉强将气根也包裹在内。
他记得自己将那只魔物化成的黑炎巨手逼入了裂缝里，而后试图将裂缝强行闭合，但是不知为何中途就失去了意识……
周怿看向伏熙，这个人表情冷淡，和平时没有两样，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伏熙靠坐在树根下，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周怿伸出手，放在了他的手背上。
伏熙没动，也没说话，任由周怿探查自己的身体。
片刻后，周怿抬起眼：“你很虚弱。”
伏熙心底清楚，自己灵力耗费过重，几乎已经是一具空壳。
他淡淡道：“没事。”
周怿的手却没拿开，问：“多久了？”
伏熙说：“没多久。”
周怿不说话了，他忽然抓起伏熙的手轻轻握住。
伏熙视线落在那修长的手指上，随即感到一股细细的灵流由指尖流入了自己的身体，很凉，微痒，还有点麻。他的手指动了一下，眼底瞬间闪过错愕。
他没有想到周怿会把自己的灵力直接送进他体内。
每个人体内都有灵流，普通人的灵流微弱，并不能相互感应。而灵流强盛的人可以使用灵力感知他人的身体情况，也可以为他人治疗甚至驱散邪煞，但绝不会相互输送灵力。
将灵力送入感知力同样强盛的人体内，这意味着完全将自己暴露在对方的“视野”里。就好比没有人愿意赤身裸体走在别人眼皮底下一样，向人输送灵力也是同样的道理。
伏熙知道周怿相信他，却没想到能相信他到这种地步。
还是说，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
伏熙微微蹙起眉，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忽然从不断涌入的冰冷灵流中感应到了一副画面——
迷雾，冷湖，落雪。
还有……令人窒息的悲伤。
这感受过于真实，以至于伏熙一时间以为自己又做梦了。
伏熙：“……！”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人。
周怿薄薄的眼皮垂落，干裂的嘴唇微抿着，神情专注。黑色的头发和大衣更趁得他皮肤冷白，有干涸的血迹从侧脸一直蜿蜒到锁骨。
还未及理清混乱的思绪，伏熙只觉体内忽然生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
他立刻偏开了视线，喉咙却还是有些发干。
冰冷的灵流顺着他的手臂而上，越过肩膀，顺着胸口而下，往灵元的方向去了。
一片寂静中，伏熙的手指微微蜷起，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感受绝不仅仅是因为进入体内的这道灵流。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伏熙开口时声音有些暗哑。
周怿点头，说：“给你。”
伏熙微怔，而后垂下头闭了闭眼，哑声道：“收回去。”
周怿略略抬眸：“为什么不要？”
伏熙看他的眼神有些深邃，良久才伸出另一只手将他的手腕硬生生掰开了。
周怿只得收回了灵流。
伏熙松开他的手，沉默了好半晌，才又说：“不要随便这样对别人。”
周怿说：“不会。”
伏熙：“你这话很难让人相信。”
“不会。”周怿重复道：“因为，会死。”
伏熙愣了愣，知道这是实话，这人的灵流极寒，普通人的确承受不了。
他自嘲一笑：“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周怿似乎没听明白，伏熙也没再解释什么，问道：“还能站起来吗？能的话就出去。”
周怿看着他，没有答话，却问：“为什么回来？”
伏熙抬眸与他对视了片刻：“我不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周怿垂下眼，还没说话，就听裂缝处忽然传来“咯啦咯啦”的动静。
伏熙眼神扫了过去，一道鬼影刚要从裂缝边缘爬出来，被他目光一扫，就又吓得缩了回去。
伏熙脸色微冷，他刚刚对周怿说了谎，其实他们已经在这里困了将近两天。
他跳下来后看到周怿晕倒，于是设结界将那巨手隔离在外，又将冒出裂缝的阴魂扫荡一空，而后就一直守在这里。
阴魂带着生前未能得到满足的七情六欲，还是知道畏惧的，今天敢冒出头的已经比昨天少了很多，只是——
“砰”的一声！
金色结界遭到剧烈撞击，向内凹陷出五根手指的形状。
——魔躯所化的黑炎巨手一直在不断地撞击着结界，目标依然是周怿。
这东西完全是凭本能驱使不断想要攻击周怿，就好像周怿身上有某种东西促使它不惜飞蛾扑火。
伏熙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周怿本人恐怕也不能解答这个疑问。
伏熙自身灵力有限，他可以在巨手和阴魂的攻击下带着周怿出去，但这条通向黄泉鬼蜮的裂缝就没办法修补。
他无法兼顾，只得暂时守在这里，本来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周怿终于还是醒了。
伏熙说：“走吧，沿着树根上去，出去后把这里彻底封印。”
周怿看了看被金光包裹的最后一根树根，没动弹。
伏熙说：“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周怿这才点了点头，起身攀到了树根上。
伏熙也站了起来，却没有跟上，而是走出了他自己设下的结界。他剑锋一扫，外面的黑炎巨手立刻化作黑雾退去，旋风般扫过裂缝。
周怿在树根上回过头，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只见无数鬼影在那魔物的感召下一齐涌出裂缝，而伏熙不退反进，迎着憧憧鬼影一步步迈向了裂缝的边缘。
魔躯再次化作巨手呼啸着向他扑去，伏熙却迟迟没再举起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