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在梦境里的生活,确实是如她想的那般安稳宁静,尽管这里的时间流逝得很快,但她一点都不在意,还是享受着这难得的幸福。
一方水上高台,她坐于其中,周边垂下的纱帐将她与外界景色隔绝。
顾清疏跪坐在蒲团上,支着头看书。水亭外陆清景带着曼曼坐在岸边钓鱼,叶清丞则在一旁为他们切着水果。
耳边仍然是悠扬婉转的琴音,她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清甜,视线落在远处。
那是一棵参天大树,粗壮的枝桠破开翠绿树叶直伸到水面之上十几尺,两根麻绳从树枝上垂下,连接着一块长木板,制成了一个简易的秋千。
这地方还有秋千,真是有趣。
她只是多看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岸边悠闲地三人身上,露出一抹微笑,如春风一般。
她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泠泠……”
一道空灵的声音越过长空,在她耳畔回响,那声音听起来没有过多情绪,但她又能感受到其中的一丝柔情。
像是无情之人发自内心的温柔,那是身体本能地爱。
顾清疏环顾一圈,此地乃空山灵池,周遭绿树成荫,池水清清,在这里的只有他们四人,并无其他人。
她站起身拨开纱帐朝陆清景他们走去,每走一步都感觉心中空落落的。
好像忘记了什么似的。
“怎么了?”叶清丞见她好像有什么事,便先开口问道。
顾清疏又看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其他人,便问他们。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面前的三个人都摇着头。
她也纳了闷了。
方才她分明听到了有人在说话,怎么师兄他们没听见呢?
曼曼见她眉宇中透露的疑惑,问:“是什么声音?”
“好像是在念一个名字。”
这下他们确定了,自己确实没有听见。
“是不是最近没有休息好,出现幻觉了?”陆清景观察着她的脸色,半晌才开口。
她摇头,确定方才的声音不是幻觉,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那个说话的人是只想让她听到。
在她垂眸沉思时,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泠泠……”
这声音仿佛在遥远的天边,又仿佛近在咫尺,忽远忽近,让她忍不住去想。
她想找到这个人。
而这个人喊的又是谁的名字。
是……在喊她吗?
“朝那个秋千走。”那个声音还是那样空灵,指引着她。
她也不知该怎么做,身体却本能地迈开了腿,朝那个秋千走去。
这方灵池倒是奇特,她看着曼曼和陆清景在岸边钓鱼,还以为这灵池如同寻常池塘一般,可没想到她踏上水面时,却感觉像踩在平地上一样。
若不是脚下水波荡漾,她真的会因为脚下的是一面像水一般的镜子。
她踏着一池涟漪,一步一步循着那声音的方向走向那棵大树,那个秋千。
离那处还有几尺时,周遭景色渐渐变了。
身后的水亭已然消失不见,原本应当在岸边的曼曼和师兄他们也不见了踪影,她身边只有一望无际的水面,和那大树与秋千。
水天一色,脚下倒映着自己的影像,面前是粗糙朴素的秋千,却显得格外神圣,让人心中平静,就如同这清澈的水面一般。
方才离得远,走近了才发现这秋千居然有些大,坐三四个人不是问题,她歪头看着这秋千,却没有发现不一样的地方。
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秋千啊。
“泠泠……”
那声音又响起了,只不过这次没有那么遥远,就像在她身边一样,可她什么都没看见。
她试探性地开口,“你是在喊我吗?”
“对。”
那语气坚定,倒让她自己有些怀疑了,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这个人叫她泠泠?
在她陷入沉思时,秋千旁渐渐出现一道虚影,模糊看不清身形,但随着时间流逝,又逐渐变得清晰。
她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道虚影。
那是一道纯白的背影,雪白的道袍,满头华发,这一切都逐渐清晰,渐渐变为实体。
她看清了这个人,他雪白道袍衣摆绣着云纹,与阴阳鱼交织着,外衫上是银线勾勒的栩栩如生的仙鹤,光看这背影,都恍若仙人。
玉冠束着如冬雪一般的长发,簪着两根雪白的飘带,剩余发丝悉数披散,垂落在肩背上,不似凡人。
这样的人,光是背影都有一种拒人千里的清冷,就像是高居九天之上的仙人,不问世事,不沾凡尘。
可就算是这样的冷情,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对他有好感。
他会是谁……
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仙鹤绣纹,年少华发,玉碎云尺,无欲无情……
天上地下,只有一个人。
但她不敢想,她没有想到这个人会这样出现在她眼前。
出现在,她的梦里。
方才,他叫她,泠泠。
所以,他是认识她的,也可以说是,他知道她的身世。
或许是想更深地了解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吧,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
“您……是谁?”
此刻她的心跳好快,呼吸也乱了,她既期待又害怕听到他的答案。
尽管她已经猜到了几分,还是紧张。
那人闻声,手指微不可察地屈动了一下,又握紧了拳,看得出,他也很紧张。
他转过身,最是无情的双眼此刻却有了几分悲恸。
顾清疏看到那张脸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冷白的皮肤,微微上挑的眼尾,薄而精致的唇,这张脸与她有六七分像。
只是他的眼中有一分怜悯,但更多的是对万物的不在意。
这与她不同。
看得出,眼前的这个人修的是最绝的无情道。
无情道虽说无情,但最重要的是要有怜悯众生的慈悲,否则修不成无情道。所以无情道并不是无情,而是除了守护苍生外,不得有其他的情。
“我……是你爹爹。”他声音冷得如同寒冰,说的话却有满满情意。
她能感觉到,他在本能地爱她。
血浓于水。
尽管她已经猜到了,但还是心中酸涩。
任谁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是上清天宫宫主的女儿。
一个是众仙之师,一个是魔教妖人,二人之间怎么会有联系。
就连她之前也未想过,也不敢想。
可阮净让她叫他师伯,她便觉得有些奇怪,还有沈长谙跟她提到过的那个孩子,那个所谓的故人之子,怪不得沈长谙对她那么好,事事纵容。
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她与他们师兄弟有关系,直到她今日看见了江别鹤。
他想见她。
这就说明了一切。
眼前这位江宫主,江仙师,是她的生身父亲。
“爹爹……”尽管这一起都有迹可循,她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她想说服自己,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这个爹爹是因为爹爹一直在闭关,可她还是觉得好难过。
她原来是有家的,她有爹爹,有姑姑,她本来应该很幸福的。
可到头来她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么多年了,从她以顾清疏这个身份进入上清天宫,已经这么多年了,她没有见过爹爹一次。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该怎样面对这个对她来说是第一次见面的爹爹。
总不会太过亲近。
“泠泠,这么多年委屈你了。”江别鹤因修无情道,本就没有过多的感情,这样说话倒是有一丝别扭,但他还是以最温和的语气对她说,“是爹爹不好,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十三年太快,你都已经这么大了。”
若不是因为这张脸,他都快认不出自己的女儿了。
其实他也不想将泠泠丢在前山,作为一个寻常弟子,但他确实无法照料她了,只有在上清天宫才能保证她的安全,他也只能怎么做。
还好他快要出关了,让夜浔留了一丝自己的神识于她体内,以应对今日之患。
顾清疏低头看着水面中自己的倒影,不知说些什么。
其实她是想亲近这个所谓的爹爹,但她不知说些什么。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爹爹不说她还不知道,原来已经十三年了。
她渴望亲情,她也知道爹爹是爱她的,但两个人都不知道如何表达。
若是爹爹知道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手上杀孽深重,会不会对她很失望。
“我……挺好的。”她沉默不语,半晌,又抬头冲着江别鹤扬起一抹笑。
“是吗?”江别鹤虽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还是能看透自己女儿的小心思的,他环视一周,目光落在这张与他相像的脸上,“那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顾清疏心虚地瞟了一眼,默不作声。
“没有什么事是不能面对的,前提是你不要放弃你自己。你将自己困于这小小幻境之中,终日面对着这些假象,这才是真正的绝境。”
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冰冷,又开始扭捏地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挽回呢?”
只是他不知道,他自以为的温柔,别人听起来会有多别扭。
但顾清疏不在乎江别鹤这奇怪的语气,听到他这话,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急切地说:“爹爹这是什么意思?人死还有复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