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离
那里毕竟是她的家。
等一切尘埃落定,这世道容得下她,她才有资格回到那高天。
如今她已经为仙门所不容,若她回上清天宫,那世人会怎么看这第一仙门。
所谓的上清天竟是藏污纳垢之所。
“师兄……我现在已经不是你们记忆里的那个人了……”
“不,你是,”叶清丞打断道,“虽说性子是变了些,但你的本质没变,这些话莫要再说了。”
她性本温良,离开了那么多年,他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她不说他便不会多问,但他的的确确能感受到,自己的师妹,本心从未变过。
与她相处久了就会慢慢发现,其实她的善良埋藏在所有冷漠之下,藏得严严实实。
她只是更加内敛了而已,不太会表达,在旁人眼里便是刻薄淡漠。
但有些改变是必然的,万物皆有缘法,天命既定,有些人兜兜转转还是会变成另一个样子,他们要接受这种改变。
无论她变成了怎样的人,又是怎样的性情,都改变不了她是他们的师妹这一事实。
早在十三年前第一次遇见时,他们便是一家人了。
既然是家人,就更应该理解她的不易与纠结。
好在她现在过得还不错,丁允真心将她当姐姐,沈长谙也对她很照顾纵容,他这个做兄长的就放心了。
还好,至少赶上了中秋,也算是让这六年思念有所寄,遗憾有所补。
只是自此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
顾清疏嘴唇微动,颤抖着想将一切说出口,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忍了下去。
有些人已经无路可走,无法回头,有些事也无法弥补,倒不如让她以最好的形象死在他们心里,好过让他们知道自己除魔卫道的师妹现在与魔为伍,罪过滔天。
一步错,步步错,她还能回头吗。
后来有人告诉她,这并不是死局,又将她拉出了深渊,推向了苍穹。
这些都是后话了。
山下。
一个身着黑紫色衣袍的人立于岑酌门前,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脸上带着黑金面具,只露出一双如鹰一般的眼睛。
“岑堂主,教主请您回去一趟。”面具下的声音很闷,但岑酌听得清清楚楚。
谢洲瀛?
他又要搞什么。
尽管他心中多少个不愿意,也必须要去。
只是山上的顾清疏……
就一会儿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岑酌应了那人,提着刀出门朝浮渊走去,桌上留下一张字条。
“谢洲瀛找,暂回浮渊,保重。”
黑衣人目送岑酌离开,看到岑酌的身影消失不见后,走入室内拿起了那张字条。
手中的字条随着运转的浊气,渐渐腐蚀成灰,仿佛从未有过这个东西一样,岑酌留下的话,顾清疏不会知道了。
……
丁允被他师兄一吓唬,倒还真的不敢回去了,在他们这里赖了许久,赶都赶不走。
“我不我不,现在回去,师兄会把我一脚踹出来的,你们这里安全多了,我要和你们在一起!”他左手抱着叶清丞,右手拉着陆清景,摇头耍着赖。
“行吧,随你。”顾清疏也懒得管丁允了,毕竟是最后一晚了,他要怎样都随他。
她对上了沈长谙的眸子,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要看出个花来。
若是换作平日,沈长谙倒是不怕她这样的,定会看着她,再打趣着,可今日他却支着头移开了目光,只余嘴角浅浅笑意。
“这么看着我作什么?”沈长谙扫了她一眼,见她还未移开目光,倒是笑出了声,骨节分明的手托着下巴看向她。
“好大一张脸,看看都不行?”
“行,想怎么看都行,”他笑着,突然凑近,颠倒星河的眸子中倒映着她的模样,让人深陷其中,“凑近些好让你仔细看看……”
他这么一动作,顾清疏倒是没心情捉弄他了,伸手将他的脸推开。
果然,自己还是嫩了些。
她斟酌半天,不知该如何开口,但犹豫之下还是问了出来。
“你日后是什么打算,还会留在天元宗吗?”
沈长谙像是猜到了她会问这个,想都没想就回答:“不会,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做,待一切安定后,再想将来吧。”
他寿命无穷,本就不同于常人,他的以后,很长很长。
长到他觉得每日都枯燥无聊。
早些年他一直随大师兄云游,后来大师兄以身殉天下,又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后来江宁有了泠泠,他隔三差五跑去上清天寻他们,也觉得日子没那么无趣。
可现在……
好在他终究是寻到了他的人间,寻到了他的执念,现在他只想让这一切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绝不允许任何人打破他的安排。
“那我们还会再见吗?”顾清疏其实猜想过沈长谙会离开,毕竟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还是有些不忍分离。
“会。”这是沈长谙难得的正经,他点头,她信了。
“咦?那里怎么了?”丁允撒开手,指着不远处的天空。
顾清疏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只见那块地界黑雾缭绕,似有扩散之势。
这是山火还是……魔气?
“好浓的魔气!”叶清丞微皱着眉头,清俊的脸笼上一层阴霾。
这魔气的架势丝毫不弱于封魔阵那次。
“你看那边,也有魔气。”陆清景眼尖,瞟到另一个方向的天色也不同于寻常,黑云漫天,浊气蔓延。
那方向他们再熟悉不过,是不久前才被加固封印的封魔阵。
可原本的剧情里,封魔阵被加固之后再也没出过什么问题,现在剧情怎么会走偏。
顾清疏看着两方弥漫的魔气,心想着,今日怕是看不到圆月了。
“丁允,你去找白渌,让他带人去封魔阵,我和师兄去另一处地方。”叶清丞心中焦急,但还是让自己静下来,想着对策。
封魔阵的魔气虽然霸道,但相对于另一处的魔气要弱些。况且白渌对封魔阵熟悉,他们毕竟是外人,就算修为不俗但也不太了解封魔阵。
此事蹊跷,为何刚被加固好封印的封魔阵会再度出事,为何两处魔气同时肆虐……
她不相信这是巧合,不可能是巧合。
定是有人在背后弄局。
今日事发突然,一时也召集不到太多弟子,叶清丞让白渌多带了一些人,自己和陆清景只带着寥寥几个人便出发了。
沈长谙趁大家忙着想对策时悄悄离开。从刚刚开始,他的脸色就越来越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怕再在那里呆下去,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会被她看见。
锁骨处被贯穿一般的疼痛一波接着一波,没有丝毫缓解,但却找不到一处伤口。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不受控制了。
果然,每次到这种时候,他便不属于自己了。
该来的,逃不掉。
他本以为自己筹划良久,故事的走向会有一些变化,不会走到这一步,但这一天还是来了。
根本改变不了。
他所做的,都是徒劳。
疼痛与麻木交织着,在这两种极端中来回拉扯着,他宁愿痛,也不想无力地看着眼前的事发生。
他眉头紧皱着,颤动的睫毛和细密的冷汗让他多了一分破碎的意思,一直以来旁人都觉得有他在,便不会有什么,原来他也不是无所不能。
终归是血肉之躯,会伤会痛。
不行,不能这样……
他扶着青墙,借着力让自己站起,往日悠然挺拔的身姿此刻仿佛风一吹就要倒,是从未有过的脆弱。
目光所至是一片混沌,看不清天际,苍穹被染成灰暗的颜色,诉着今日的乱局。
丁允被白渌带走,叶清丞和陆清景也去了那个名叫云鱼的地方,顾清疏一回头想喊沈长谙,却发现这个地方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心中一紧,随后便是一阵慌乱。
不知为何,她本应该担心自己的,按照沈长谙的实力,多半是出不了什么事,毕竟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碾压的实力。
但……她现在感到很不安。
从送走两位师兄开始,她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今夜不太平。
她伸出手,皓白的手腕上是一条玉质竹节手环,那是沈长谙送她的生辰礼。
他说过,这是他用自身最纯净的灵力捏出来的,不会断……
那是不是只要手环还安好,他便也无事。
她捂住手腕,神玉髓中蕴含的灵力还温养着她的经脉,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手放于心口,闭眼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好快。
今日是中秋节啊,她真的很想团圆,所以,大家都能平安回来吧……
她想等自己冷静下来,可心跳越来越快。自己呆在这里也是无用,倒不如去帮一帮他们。
云鱼是个小地方,但离天元宗不远,住着不少人。现在那里魔气已经漫上高天,渐渐朝天元宗扩散而来,可见本源处是何等危险。
师兄们带的人少,尽管他们修为高深,但面对如此浓厚的魔气,她还是有些担心。
这么想着,她下定决心,要去云鱼帮师兄。
只是,她现在隐隐觉得有些头脑发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