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妄
送走岑酌和曼曼后,那小鸟又归了顾清疏养,她平日里出任务需要动手,只得常常将它放在乾坤袖中,时不时放出来舒展舒展翅膀。
这鸟像是有灵一样,与她亲近,无论飞哪去了都能回来找到主人。
她不了解动物品种,只知道这是一只鸟,有一次顺嘴一提,问了一下沈长谙这是什么鸟,他说这是玄凤鹦鹉。
“玄凤鹦鹉?那是不是可以说话?”她看着乖乖立在她手上的玄凤鹦鹉,侧头问沈长谙。
他假意思考,半晌回了她:“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废话。
于是顾清疏不理他了,自顾自地玩着小鸟。
试炼大会已经开展了快两个月了,已至后半赛程,她也前前后后比了四五场,不算费劲,顺利晋级到决赛。
所以她现在空下来许多时间,可以好好休息了。
岑酌和曼曼一去凛州也有许多天了,却没怎么传过消息,好在她没有感觉到共灵球有异样,应当是无事的。
一晃眼,就六月底了啊。
她支着头逗弄着玄凤鹦鹉,心思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有那么好玩吗?”沈长谙看着她这幅神游天外的样子,低笑着。
“比你好玩。”
这话说出来感觉有些奇怪。
她冷不丁一句话本想是膈应人,没想到自己却一愣。
然后她又不说话了。
沈长谙点着头,一点都不在意,见她这模样觉得好笑,“好,比我好玩。”
夏日本就闷热,尽管接近立秋,但还是难解暑气。
可如今不知是天热难耐还是如何,她心中竟也生出了燥热之感。
她将玄凤鹦鹉塞回了乾坤袖,趴在冰凉的石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着,想让自己降降温。
“这是怎么了。”沈长谙俯下身看着她。
她撇过头,“热。”
于是某人手指一动,一缕清风扫尽闷热,拂面而来,吹拂着姑娘的长发。
修为高深就是好啊。
“丁允说明天请我们吃饭。”她抬起头,任那清风拂面。
“嗯,去。”
沈长谙对这些事倒是随意,只是顾清疏想着要再见两位师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真到了那天,倒也没那么不安了。
一桌子全是眼熟的,白渌带着洛初和丁允,陆清景自然是与叶清丞一同,沈长谙和顾清疏也是早早到了,只不过其他人来得也太早了,他们一到便看到了一屋子人。
陆清景一看顾清疏到了,连忙站起来,拍着自己旁边的位子说:“这!”
坐在他一旁的叶清丞也是没眼看自己这个小师兄,别过头捂着眼睛。
顾清疏自是知道他们兄妹情深,也不扭捏,直接拉着沈长谙坐了过去。
“陆仙君。”她坐下朝陆清景点了个头,算是问好。
“别别别,叫我师兄就好。”陆清景连忙摆手,拉着一旁的叶清丞说道。
“行。陆师兄,叶师兄。”
这两声,她先替原主唤了。
丁允是个嘴甜的,拉着两位师兄,左边一个“陆哥哥”,右边一个“叶哥哥”,怪不得讨人喜欢。
他师兄满心满眼都是修行,与人相处是一点都不会,这两位仙使要与他师兄共事到试炼大会结束,之间诸多琐事,他理应替师兄招待一下的。
本以为上清天宫的仙使会是出尘傲人的仙客,没想到如此亲人,不像是第一仙门出类拔萃的弟子,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哥哥一般。
你们大仙门都这么平易近人的吗。
白渌今日倒是反常,一直与顾清疏搭话。
“师妹入学一年有余,但修为不俗,不知师从哪位高人。”
这话一出,陆清景和叶清丞对视一眼,停下了筷子。
顾清疏师出何门他们知道得清清楚楚。
只是她刻意隐瞒,自然有自己的考虑,他们也不会说。
顾清疏闻言也是一愣,不知白渌为何对她好奇,“我……无门无派,都是自己翻书探究的。”
这话说着也没问题,毕竟她自出现在天元宗后,所用招式都是自己在玄刹门摸索出来的,也从未用过上清天宫的剑法。
除去那一次一剑破长空,其他的也没说错。
“那师妹是哪里人士。”白渌抿了口茶,接着问。
这一问倒是问到她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岑酌说她是从凛州来的,但又不是凛州口音与长相。
但她也只能说自己是凛州人了。
“凛州。”
白渌轻笑,“凛州?听说凛州与浮渊相靠,魔族众多,师妹能到天元宗也是不易。”
“那师妹可有见过浮渊的人。”他放下茶盏,看着盏中的茶沫,可言语间却有别的意味。
顾清疏就算再无脑,也能看出白渌心思。
“浮渊的人哪能那么容易见,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魔族都见得少,更何况全是魔族精英的玄刹门。”
“白渌你问这些干嘛。”洛初拉着白渌的衣袖,眼中尽是不解,搞不懂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这人从前最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多问,今日就像多长了张嘴一样,叭叭地问不停。
“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天元宗有了这样一位天资卓绝的师妹,我这个前辈不应该多问一问吗。”
他虽是这么说着,可心中仍盘算着。
洛初见他还是这幅样子,便不与他多说了,转身看着顾清疏,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惹人喜欢。
“清疏,我还是要谢谢你,当时封魔阵内救我一命。”
“这,你已经谢过我很多回了。”顾清疏也没想到这女主对她印象那么好。
她真的想象不到洛初最后杀她是什么样子。
自作孽啊。
洛初连忙摇头,“救命之恩,应当多谢。”
今日觥筹交错,只是她旁边的人却像是吃了哑药一样,一句话也没说过,倒让她有些不适应。
“沈长谙?”她放下筷子,看着沈长谙。
往常这人嘴巴最能说,只要把他和丁允放一块,过年都没那么热闹,可今日他却一言不发。
这是怎么了。
她这一唤,才算把这老爷子的魂唤回来了。
沈长谙发间的碧玉竹节还是那样朴素却又惹她眼,他瞳孔一缩,回过神发现身边的姑娘在唤他,下意识“嗯”了一声。
“怎么了。”他一开口,声音透露着几分沙哑。
顾清疏看着他的脸,这人分明几千岁了,却生得一副好相貌,叫她都忘记了这人的年龄,一时出了神。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下意识想说“没什么”。
或许是一直以来都是沈长谙问她的心思,这次是她反问,差点没反应过来。
“我倒想问你是怎么了,今天一句话都不说,怪不习惯的。”
沈长谙闻言轻笑,“我一说话就停不下来,说多了你又要嫌我话多。”
“我哪有。”
“好,没有没有。”
说实话顾清疏说着是有些心虚的,但沈长谙这样哄着她,这点心虚也没有了。
怎么办呢,她好像,有一点依赖这个人了。
或许是这三个月来,他时时陪伴,她也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而习惯到了最后,总会变成依赖。
在旁人面前,她总是要装作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清楚的样子,但只有在他面前,她才可以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撒出那仅剩的孩子气。
他容着她,惯着她,哄着她,这些她都明白。只是眼前人是立于云端的仙客,而她是在泥泞里挣扎的污浊之人,他们俩,本不相配。
她只怕自己再近一步,会弄污了眼前的仙人。
况且这人对旁人也是温柔极了,对她是,对丁允曼曼也是,在他眼中,他们是否有所不同。
或许是仙人怜爱众生,而她恰好是众生之一,便也分了她几许怜悯。
一席之上,两处心思各不同。
沈长谙看着这席间其乐融融,心思不知飘到哪去了。
已经六月底了,还有不到半年时间。
这种安宁,还能维持多久呢。
他活了千年,早是超脱生死轮回了,本应不为尘世而流连,本意也是潇洒世间,可偏偏有人让他在这尘世驻了足,留了心。
他谋划盘算,以天下为局,众生为子,只不过是想让那个人尘世中停留更久,得到更好的结局。
可明明铺垫了那么多,谋算了那么多,每到此时,却还是不安。
天道弄人,命运坎坷。
曾经有一位仙人对他和师兄弟们说过,有这同天的寿命,一生心系天下,到头来所求不过是八字,“清净安宁,归元如婴”。
现在想来,他还是多了一些痴妄。
他本以为自己毫无牵挂,可没想到还是落入了凡尘之中。
只是此生风波未了,一处相思无处可寄,见她也安乐,便未曾说破。
他不说,她心有顾及,二人便没有结果。
“沈长谙。”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我在。”
“你一直以来为我做了许多,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她的声音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格外清晰,字字句句落入他的耳中。
说实话他不敢说,他想要的不多,但说出来会很唐突。
他想要的,只有她。
“我想要,清净安宁,归元如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