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来商场的人越来越多,连头顶香樟树影都显稠密。
徐晟下车打完电话回来,找不到和薛家那位大小姐搭上线进而打听盛栀现状的方法,正烦,抓着脑袋往车窗里面看过去,陆铮年在转动车钥匙。
他手一下子按在车窗上:“不是,你打算把我扔这啊?”他一边说一边绕到副驾驶座边上,但就是不上车:“太没良心了吧你?”
陆铮年竟然还会和他解释:“现在还不是时候。”
徐晟原本只是想插科打诨,闻言:“那什么是时候?”
他气得转过身,又转回来:“严朔和盛栀结婚了,也离婚了,你知道吧?你这个时候不趁虚而入,陆铮年,你打算再等第二个十年啊?”
有些激动了,意识到有人被吸引视线,他才微微吸气关上车窗,反正不可能让陆铮年开车走了。
没想到转过身,小孩拿着气球歪着头看着他,徐晟霎时间有些讪讪,左看右看:“怎么了小朋友,丢东西了?”
他语气放得倒是轻巧,陆铮年一边把车倒回车道上,一边想,他该如何面对那个孩子。其实还是她的决定,她如果不愿意,他永远不可能有机会。可他难道能不顾她的意愿。
他不会不顾她的意愿。
陆铮年又闭了闭眼。他也不想如此束手无策。
停下车过来的时候发现徐晟和小孩聊上了,徐晟站起来,看见陆铮年,欲言又止。他觉得现在的他应该看到小孩就烦。
但陆铮年觉得自己只会爱屋及乌,他今天打扮也很正式,眉眼也不如徐晟亲和,是冷厉严峻的扮相,加之性格,本来觉得自己会让小孩感到紧张,这种威严的角色会吓跑他们,乃至让他们掉眼泪。
没想到他站定,小男孩似乎感觉到什么,反而上前几步:“叔叔。”
他问:“你和我爸爸在一个地方工作吗?”
徐晟拧眉,这才轻轻拍着那孩子,说出实情:“这孩子好像走丢了。”
陆铮年的决定简洁有力:“找广播。”
小孩很乖,他们一边联系广播站,一边试图询问他家长最后和他一起出现在哪里的时候,遇到了之前遇到的三个人。
准确来说是牵着小孩的盛栀与她旁边的薛谧。
两行人相遇,盛栀先愣了愣,随即握着小孩的手,边示意她喊人,边道:“好巧。”
薛谧视线停留在那男孩身上,诧异:“哪来的?”
周遭声响并不低,但陆铮年一瞬间只能看到她,和她的孩子,她的手和孩子的手交握在一起,那样轻柔,仿佛她是她的全部生命。
而有她天然的爱的孩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柔软的短发垂在身后,戴着黄色的海洋帽,穿着背带裤,脸柔软白皙,和她相似的眉眼稚嫩,羞怯,好奇地打量着他。
盛栀和她说话,她抿唇笑了一下,往妈妈身后躲,是个很粘人的孩子。
盛栀还是那样温和,摸摸她:“叫叔叔。”
陆铮年手指动了一下,想回车上去取礼物,但是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刻,这样明亮的光辉里,他竟然挪不动一步。
她这样像她。
徐晟咳嗽几声,把注意力引过去,努力使自己表现得温和:“叫岁岁是不是?你好,我和你妈妈是很好的朋友,你叫我徐叔叔就好了。”
同时眼神示意陆铮年别太失态,能理解陆铮年对这个孩子的复杂情绪,可第一次见面便这样仓促,很容易让人误会陆铮年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孩子。
这样不好。
徐晟简直操碎了心。
但是陆铮年根本不用他提醒。他也曾怀疑自己能否对她和严朔的孩子充满了爱,但这份感情原本就不需要多少血脉做维系。
她可能天生爱她,也可能是因为历经千辛万苦有了这样的宝贝才这样疼爱这个孩子,但是,谁规定他不可以呢?
他明明具有那样多这样深刻的本能,会因为她的目光这样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会因为她温柔地喊她岁岁,就觉得,岁岁本来也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被爱的孩子。
如果不是盛栀在,他会上前,寄希望于这个孩子不要害怕他,蹲下来耐心地等她喊叔叔。可是盛栀在,他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天然地让人警惕。
于是他默默地选择了安静伫立,听徐晟熟练地和这个孩子交流。
盛岁很爱笑,几乎一比一复刻盛栀的眉眼弯起来,边听着徐晟说话,却又好奇地看着他旁边的叔叔,两只手紧紧抓着妈妈的。
徐晟说了几句,她才躲在妈妈身后,乖乖地道:“叔叔。”有点生涩,但徐晟心一下子就软了。他也在想,摆脱血缘,也不会有人不爱这么可爱的孩子。
姓严的就是个人渣。
牵着的小男孩也下意识上前,徐晟才意识到他们还有一桩事没解决:“他家里人找不到他了,我们正准备回去找广播。”
盛栀在和陆铮年道歉,说孩子可能有点害羞,陆铮年视线转移,目光在日光里轻轻地落在盛栀身上,转瞬即逝:“很可爱。”
盛栀来不及分辨,薛谧便干脆道:“那你们去吧,我们买完礼物了,盛栀,我们走。”
徐晟诶了一声,回过身想挽留,发现那个孩子被盛栀牵着,步履略有些跌跌撞撞,但走在后面,竟然回头看了陆铮年一眼。
那一眼似乎是好奇,又似乎是真的不好意思自己那声叔叔没有喊出来,所以害羞乖巧地告别。
徐晟还想开玩笑说陆铮年的气场连小孩子都怕了。
但看到他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盛栀和盛岁这对母女离开,盛岁加快脚步,几乎要扑倒似的踉跄到妈妈身后,然后笑着被抱起来的时候,陆铮年的眼睫动了一下。他又忽地沉默。
很奇怪,他没有说什么,徐晟却懂。
“就那么喜欢吗?”
徐晟没有问出来,也没有听到陆铮年的回答,但又好像听到了。
陆铮年开车回公司,买的礼物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后座上,透明礼物袋里还有侧边的一个小礼盒。
是和玩具配套的桃木钥匙,听说是驱邪送福的,原本看中另一款首饰的陆铮年才买了这个。他知道他们的距离,送首饰太不庄重。
就连这一小把装饰钥匙,他都担心她不肯收。
但是他内心也在同样的,平静深沉,仿佛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目睹她们回家。或许他并没有机会加入她的家庭。
也并没有机会成为她的亲人,爱人,相伴一生的某个幸运者,赌上一切的赌徒。
但是他还是在心底重复。
一直喜欢。
从那时至今,就这么喜欢。
陆铮年最后还是把礼物带回了家,几经思考,还是没有送出去。
但是第二天工作之前,先拿出手机看了眼投票。
其实还没到截止时间,他也将比赛信息记得清清楚楚,明白这会儿的投票数量并不代表什么,但看到她说的数字落后,竟停顿一瞬,想转发出去。
仍旧是大拇指悬停,还是作罢了。这不合适。
陆铮年克制地垂下眼,在手机上下单那款首饰,起身去看落地窗外,很高很高的云层雾霭。
他有一瞬间也想成为云。脱离这个世界的地面,挣开地心引力,他们的距离或许就能近一点。
又去挑别的礼物,专柜人员在介绍满衣柜的儿童玩具时,男人徐步出来,看到推介单上有儿童房装修项目,又是一顿。
指尖落下,一边再度告诫自己,一边问:“能不能留个电话号码?”
专柜人员忙不迭拿出名片,白手套,微笑致意:“您的太太孩子一定非常惊喜。”
陆铮年记下号码,存在一个统一的分组里。
晚上睡觉的时候梦见他变成了一个不知名的人,他没有面容,他没有影子,唯一的身份是她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唯一的任务是给予她们惊喜,为了等她们那个笑容。
等梦醒的一瞬间,他看见满室的寂静,有气球落下来。
陆铮年想,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比他做得更好,更适合成为那个孩子的父亲,她的爱人。但是盛栀只有唯一一个。
他怎么能止步不前。可他只能止步不前。
儿童心理是一门非常复杂深奥的科学,和一门缜密棘手的学科,徐晟研究了许久,还是觉得陆铮年要过孩子的那一关非常难,等从沈霁那里知道,分公司有婚恋广告并且正在招标,他却没有授意沈霁把消息放给薛谧的时候,就更加震惊。
“你在想什么?”目的为导向的徐总走来走去,完全无法理解:“这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吗?你把项目给盛栀的工作室,然后不就能”
办公桌前的男人面容严谨深刻:“然后。”
他还在处理工作,看不出分毫在为自己焦灼的迹象:“然后她的工作室才刚从严朔带来的漩涡里挣脱出来,又卷进我带过去的漩涡里。”
徐晟:“不是,我说的不是带过去,而是——陆铮年,你就不能把自己视作来?就是,你能不能主动一点?她回来了,这就是一个信号,你近水楼台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先得月了好吗?”
他快要被陆铮年气死:“我真不知道你在等什么。”
陆铮年停顿一瞬,合上文件。徐晟不耐烦坐下的时候他出声:“不是得。”也不会得。
他其实不太习惯表露自己的情绪,也说不出那样的话,可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是那样想。她一直是那轮月亮。是他够不到的月亮。
和律师事务所的沟通很顺利,薛谧知道严朔是因为不满意协议,才授意下属做出这种下三滥勾当也很气愤:“他怎么这么不要脸?出国那么多年全读些不是人的玩意儿做的糟心事是吧?给他脸了!”
如此这般在工作室里骂了一通,看到刚刚休整好的工作室还是觉得来气:“你性子怎么这么软了?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盛栀在做陶艺,大部分单子都因为严朔那个下属的打砸毁了,但还剩一个。
新娘希望婚礼上有一些陶器相关的内容做装饰,盛栀不打算自己做,但想亲身体会一下新娘真正在意的,觉得有温度的那个点,所以把陶艺工具搬到了工作室这里。
反正刚装修好,又遭遇打砸,现在没什么人。“不是软。”
她其实还想解释,但想了想还是无奈选择了薛谧的说法:“也可能是。”
毕竟家里有小朋友。不软不行。
薛谧瞬间心疼:“你是不是在他那受了很多委屈?”
盛栀收回手:“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