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龙岭雄鸡（六）金鸡与赤羽

    第二天一早，还没等大公鸡起来打鸣，龙翠花就赶紧把自家的大公鸡连鸡带笼子一起搬进了屋里，她这么做是怕大公鸡如往常一样打完鸣就溜达到村里去玩了，到时候找不回来谁去替他斗鸡啊？好在这大公鸡特别通人性，今天就是乖乖地在笼子里睡觉。搞得这天早上全村的公鸡都没打鸣。

    翠花糊弄着梳洗了一下，给公鸡喂了把小米，自己也喝了碗小米粥。又给公公婆婆发了个短信说自己出门去筹钱了，让两位老人抽空也歇歇，别自己再病倒了。

    还没到中午，就听门口嘎吱一声有车停住，接着响起了几下敲门声。

    翠花开门一看，认得来人是昨天下午刚见过面的那个带着蛤蟆镜的大个子，仍然是昨天那副装扮。别看这人长得五大三粗，但是举止倒是彬彬有礼，可不像小个子蛤蟆镜那么粗鲁。大个蛤蟆镜也不说话，后退两步，伸手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翠花上车跟自己走。

    龙翠花回身刚要拿鸡笼，那大个蛤蟆镜抢先走上来几步，一把抱起鸡笼，就往外走。笼子里的大公鸡被吓了一跳，扑棱着翅膀站起来，作势要啄大个蛤蟆镜，不过脑袋在空中停了片刻，就兀自趴下继续睡觉，任由大个蛤蟆镜随便搬动笼子。

    既然大公鸡这么老实，龙翠花也不多说话，进屋去找了张床单，把鸡笼包上，和大个蛤蟆镜一起往车后座塞。大个蛤蟆镜见翠花还挺替自己着想，用床单护着车座干净，不由咧嘴冲着翠花姑娘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洁的牙齿。虽然那个小号蛤蟆镜吴老满管这人叫”老二“，龙翠花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亲兄弟，反正这个大个子肯定不像小个子一样爱吃槟榔。

    翠花咣当一声关了院门，就随着大个蛤蟆镜上了车，一溜烟开走了。

    车子出了村，七拐八拐就上了一条土路，翠花认得这土路是前段时间县里为了安装风力发电机运送零部件专门修的，可以直通山里，不过那些竖风力发电机的地方，都是人烟罕至的去处，她们这么进山，自己心里不免有些害怕。翠花通过后视镜看了看大号蛤蟆镜，见他只是专心开车，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又撩开盖着鸡笼的床单，心想这次是死是活全靠这只大公鸡了，自己老父亲能从西北大老远寄了这只鸡来让她好生喂养，说明绝非凡品，其中应该是有些道理的。就见大公鸡此时却异常安静，闭着眼睛貌似在养精蓄锐，翠花也暗暗称奇，莫非万物皆有灵性，这大公鸡已经知道了今天要为自己全家大战一场吗？

    一路无话，也不知道开了多远，车子拐进了一个苗寨，车子停到了寨子里的一处空场上。大号蛤蟆镜先下了车，过去拉开车门，示意翠花到地方了。

    龙翠花拎着鸡笼下了车，环顾了一下四周，才看清楚这是一个典型的侗族山寨。她们所处的地方是个山坳，山坳里有一片露天空场，平时应该是做打谷场用的，场边还摆着不少条石，把打谷场围在当中。旁边有一条山溪，溪上架着一座风雨桥，桥头还有座高塔，翠花认得那是鼓楼。龙翠花祖上虽然是苗族，还是大祭司的后人，但是从他太爷那辈儿起，早就和其他民族通婚了，她从小长在县城，也不是很清楚这些民族建筑的区别与功用，只是听说过侗族寨子里的鼓楼越高，这个寨子的地位越高，她没来得及细数，不过毛估此鼓楼不下于二十层，应该是个大寨子了。

    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一个寨子，竟然安安静静，冷冷清清，整个寨子里没见到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刮过来一阵凉风，卷起来翠花的衣襟，冷得她打了个哆嗦，赶紧把衣服裹在身上，紧了又紧。

    大号蛤蟆镜伸手啪啪啪拍了三下，就见从打谷场四周得房子里，稀里哗啦冒出来了几十个个人来，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式打扮不一。这些人围着打谷场，各自捡了合适的地方坐下，有的坐在条石上，有的自带折凳，有的干脆一屁股坐在土坡上。

    忽然听见风雨桥上有人吼了一声：“鸡王驾到！”众人听到这声吼，纷纷转头向风雨桥上看去。

    就见桥头上一只金色的大公鸡从桥栏杆后面缓缓地升起来。

    翠花定睛一看，才看明白是有人托着那金色的大公鸡站上了桥栏边的凳子。只是这人个子比较矮小，他又把鸡托得很高，因此不注意还以为鸡是自己升起来的。

    等托金鸡的人站上凳子，首先映入翠花眼帘的，是个带着巨大蛤蟆眼镜的小脑袋，这不是昨天和自己打赌的那个吴老满还能是谁？

    吴老满嘿嘿一笑，抬手让金鸡自己站在桥栏杆上。对着打谷场里这些人做个了抱拳的姿势。朗声说到：“各位兄弟们好，承蒙各位抬爱。今天是我吴某人和孟文家的斗鸡局。各位都是江湖上的好朋友，今天请各位来，一是请各位做个见证，二是有好玩意儿藏家里太可惜了，重在参与，欢迎大家都来下注。为了避嫌，这次的盘口，我自己不参加，由黄老爷子持盘。”

    话音刚落，人群里走出来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这老家伙也带着个墨镜，只不过没有吴老满的镜子大。这老头儿一身灰色的中山装，手里还拄了根拐棍，也看不出来有多大年纪。老头对着人群作了个罗圈揖，一开口，声音却是十分的尖利，不用话筒声音也能刺得离他老远的龙翠花耳朵生疼：“各位啊，幸会，幸会。按理说，我老满兄弟的人品大家都是知道的，他说避嫌，请我来主持盘口，那是抬举我黄老头了。他们吴家的宝贝金鸡，那是绝品，我是羡慕了多年，想出3万块钱给配个种，或者5万块钱买他一只金蛋，他都舍不得。今天能出来开斗，也是让我们大饱眼福了。哈哈哈。”这人的笑声比说话声音还尖利，就跟夜猫子叫一样，瘆得龙翠花心里直发毛。

    接着就听黄老头子继续说到：“今天的盘口，赔率是二比一，吴家的金鸡二，孟家的野鸡一。”老头子故意说“野鸡”的时候，对着站在场边的龙翠花就是一阵坏笑，引来人群中一阵嘘声和浪笑。站在龙翠花身前的大号蛤蟆镜有意无意地往前走了一步，恰巧挡在了翠花身前。

    此时就听人群中有人喊道：“吴大哥，你们家以前斗鸡斗牛，都是三比一起的，今天怎么怂了，才二比一啊，不过瘾，不刺激。”

    桥上的吴老满嘿嘿一乐，大声说道：“今天心情好，不妨告诉大家，兄弟我今天要斗的，不是咱们黔东黔西普通的斗鸡，是传说中的‘西域锦鸡’，也叫‘西域凤凰’的，传说这种鸡生活在戈壁滩里，专吃蝎子蜈蚣。我还是拜黄老板所赐，才听说了咱们龙哩还有这样的好东西。今天，我和那西域凤凰的家主自有我的赌局，赔率是多少，与我无关，是黄老板做庄。兄弟我就是图个乐子，你们大家自己玩开心。”

    听到这里，龙翠花才知道自家的大公鸡原来叫做“西域金鸡”，还是什么凤凰，来头还不小，难怪自己老爸是从西北邮寄过来的，也不知他是怎么得到的小鸡仔。

    那花白胡子黄老板，听到吴老满说这个赌局拜自己所赐的时候，好像有什么地方有些尴尬，转头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他，才恢复了自若。他一抬手，身后有人搬出了一张折叠桌，摆上了几张纸。他这才扯着尖嗓子喊道：“现在吴老板的斗赛，开始自由下注，为了暖暖场，我特地请了几位行里的朋友先安排几场斗鸡表演，给大家助助兴。你们私下愿意赌的，自己玩，我盘口是友情赞助，不抽水。”说罢，就有几个人，拎着几只鸡笼出来，进到打谷场里。

    龙翠花以前只听人说起，自己没见过斗鸡。就见有裁判一声招呼，两边的人从笼子里掏出一红一白两只斗鸡来抱在怀里，先是各自从怀里掏出个瓶子，往嘴里灌了一口什么东西，然后对着那斗鸡一口喷了过去，斗鸡也是受过训练的，被这么一喷，脖子上的毛全都乍了起来。

    龙翠花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听有个低沉的声音说道：“这是酒，为了让斗鸡兴奋用的。”

    龙翠花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转头看了半天，身边除了面前那个背对着自己的戴蛤蟆镜的黑衣大个子，也没别人了，估计是他偷偷给自己当解说员。她心里暗笑，别看这个傻大个子穿着打扮像个黑社会，人还不坏的样子。

    心里想着，眼前场上已经起了变化。就见两只被喷了酒的斗鸡跳出主人的怀抱，向着对方就冲了过来。那只红鸡翅膀一扇，飞了起来，避过白鸡啄过来的攻势。一爪子抓上了对方的鸡头，那只白鸡收不住脚步，径直向前冲去，跑了一半，脖子突然断开，鸡头竟然掉了下来，那身子还不停步，兀自向前冲去，直直地栽进了小溪里。一路上腔子里的血喷了老高，洒得打谷上到处都是。

    “漂亮！”人群中发出一阵喝彩。龙翠花却刚才反应了过来，她吓得一个激灵，不觉把手按住了鸡笼。她这才看清楚那只红色的斗鸡脚上，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闪着寒光，恍然大悟昨天老张家媳妇说的有的斗鸡会在脚上绑刀子的事情果然不虚。心想这哪里是斗鸡，根本就是玩命嘛。自己原本以为的都是就是村口那些大公鸡为了争夺交配权，跳起来厮打几下，输了的继续打光棍，赢了的被一帮小母鸡簇拥着回窝打冷战而已。

    黄老头哈哈一笑，一招手，又有人带着一只也是红色的斗鸡过来，刚才那只获胜的红鸡继续做擂主，也不回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新来的对手准备下场。

    这次挑战的白鸡和刚才掉到河里那只似乎是同一个品种，只是个头大得多，看身形比擂主要高大上两圈不止，果然是身大力不亏，擂主再想飞起来攻击对方的脖子就不那么容易了，几次飞起来，都被对方一偏头就躲过，还给翅膀上啄了两下。好在擂主反应极快，除了掉了几根毛，并没受伤。

    这挑战者仗着自己身高力大，见擂主讨不到便宜，就满场追着擂主啄。擂主被撵得绕着打谷场乱跑。就在此时，就听擂主的主人捏起嘴唇打了个呼哨，这擂主就像在战场上得了号令的军人一样，一爪抓在地上，另一只爪子对着身后的挑战者就蹬了过去。挑战者没料到擂主还会使“回马枪”，收不住势头，一头撞了过来。那擂主也是力气真大，一爪子挠在了挑战者的胸口上，把挑战者的前胸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那挑战者“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浑身不住地抽搐。

    观众们更兴奋了，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声。还有人把花花绿绿的票子往场子里扔过来。

    那擂主的主人见状，哈哈大笑，进场抚摸了抚摸擂主的脑袋，把地上的钱捡起来揣进兜里，又向观众们拱手示意。那挑战者的主人则是摇着脑袋进来，捡起半死不活的斗鸡，一把将脖子掰断，扔进了笼子里。

    龙翠花看着失败者的举动，吓得全身一颤，忍不住：“啊！”了一声出来。

    这是又听见刚才那个声音说道：“别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撅断脖子，死就死了，总比让他家的鸡继续受痛苦要好。都是主人自己从小养大的，说没感情是假的。战死沙场，也算是光荣。好在有人喜欢这种鸡肉，说是阳气足，能壮……那个，所以还能卖不少钱，也算是补贴损失，比前面那只掉进河里的，还算是强多了。”

    说话间，就见人群中有着几个人冲着失败斗鸡的主人走了过来，似乎是在讨价还价。

    龙翠花也没心思操心这些人，转回头去见那胜利者的主人正在抱着自己的小红鸡，掰开嘴往里塞什么东西让它吃。想来是要给它补充体力。

    接下来这擂主又胜了一场。他的主人得了不少观众打赏，也不顾自己家的鸡疲惫，得意洋洋地开始挑战，问在场的斗鸡主人还有谁敢下场比试？

    老黄从桌子后面站起啦，捋了捋胡子，冲着那个擂主的主人说道：“何老八，我今天请你们几位来，是给大家逗乐，做表演赛的。你拿了我的钱，也收了打赏，也算收获不少了，下面我们要开局了。你下去吧。今天表现不错，我再给你加一万，包个红包。下次再有斗鸡，我也把你算上，给你发条子。”

    没想到听了老黄的话，何老八还牛气起来了。他站在场子里没动，对着观众和黄老头说道：“黄老板，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吴老满家斗鸡局，我们哥几个正好都在，干脆我们也一起进场子斗一把如何？多少年前就听说吴家的斗鸡厉害，可是从来没见过，今天好歹让我们长长见识啊！”

    他话音未落，人群中就有几个附和的声音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