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鬼
郭学林曾经听过安王妃那一手鬼策谋略,他年幼的时候随着曾祖父郭怀禀,祖父郭睿明一起流放,也是拜安王妃所赐。
但郭家这事怪不到别人身上,是他曾祖父郭怀禀为了郭家能名垂青史,做了狸猫换太子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即便是安王妃不用这事设局,在朝堂之上,难保没有别人知道这事。
郭家那次灾,是避无可避。
现在郭学林听到北寰言与寒期口同声说流风是安王与安王妃给自己儿子的一个便宜之权,不由得心生羡慕。
“阿言当真是让人嫉妒啊——”郭学林仰头,望着天。
“嗯?”北寰言不懂。
北寰言眼里,很多事明明自己父亲母亲知道来龙去脉,却藏着掖着不说,非要让他自己查。若他查不出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大事。
他实在是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让人嫉妒的。
郭学林望着北寰言一脸疑惑,心酸得很。
他虽然自小养在郭睿明的身边,可他的父亲母亲都不是混许都官场的料,早早地就让祖父打发回北境老家当一个小官。
他除了逢年过节能见到父亲母亲以外,其他时候都在自家学堂学习。
如果可以,郭学林想跟北寰言交换人生。
有这样的聪慧的父母跟他对弈,教他成长,也比自己一个人长大要快乐得多。
北寰言的父母不是不宠他,而是宠他的方式就是顺着他的心意,暗中教他在许都那种暗潮汹涌中活下去的本事。
而郭学林想要自己的父母教,父母也无能为力。
沿着河走,沿路有不少村庄。
北寰言一行人进去逛了一圈,发觉不少村庄一个村庄都是漕工,专门领地方漕运费过生活的一群人。
不富庶,倒也不缺吃穿。
居住在这里的人世世代代都是维护江南漕运,漕运一段有一段的难处,越是水况复杂的地方,漕工就越多。
寒期起这一路甚至还沿路打听了漕工的待遇,给得不多,足以糊口。
克扣漕工工钱这件事漕工们都心知肚明,可即便这样漕工们也不敢造次,毕竟漕运使还是给了他们一口饭吃。
只要还有一口饭吃,漕工们就不会闹事。
北寰言听了直蹙眉。
郭学林也直摇头感慨百姓生活艰难。
北寰言走的这条线,来来往往人不少。甚至还有专门拉船过浅滩的纤夫。
一路上驿站也不少,都是做往来拉货牛、马、车生意的。
天色擦黑的时候,北寰言一行人到了鬼滩前的最后一个驿站。
这个驿站没有前面几个驿站那样人来人往,门庭若市,反而可以说有些萧条。
这跟江南漕运前段的繁盛格格不入。
寒期起这人跟谁都自来熟,他等着驿丞办住宿的时候,跟驿丞闲聊:“大人,这往前多远有驿站啊?”
驿丞一边登记一边回道:“前面路不好走,我看各位年纪不大,初来乍到,好心劝各位公子少爷一句,要么走水路,要么绕过这段漕运边上的陆路。”
寒期起回眸看了一眼北寰言,北寰言侧目看了一眼寒期起,示意他继续问。
寒期起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继续问:“这话是怎么说的?”
驿丞从屉子里拿出两把钥匙,带着北寰言一行人上楼,一边回头道:“前面的路不太平,说是鬼滩沉船的地方冤魂太多,闹鬼啊……”
难怪这里跟前面的驿站比起来,这么萧条。
寒期起又问:“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驿丞道:“很长时间了,从我来这之前就有了。十多年的时间?我也记不清了。”
驿丞带着北寰言一行人上楼,把门一个一个打开,继续说道:“大约是鬼滩频繁有沉船开始……白天走这条路还好,若是晚上赶路,经常能看见鬼火,还有奇怪水声。都说是沉船上面船工化作的水鬼在这附近游荡!”
驿丞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问:“晚上诸位是下来用饭还是把饭送到房间里?”
北寰言想了想道:“送到房间里吧。”
驿丞点头,转身就下楼去了。
这边驿站都是二层楼,有房间,可房间里都是大通铺。北寰言与郭学林、凌信睡一屋,寒期起则是跟流风睡一屋。
流云没跟来,在仙州城等着黑市的人把北寰言要的东西统计出来。
入秋以后,天高云淡,夜晚也来得格外快。河边风大,屋里窗户开着透气,一阵风吹来,让北寰言打了寒颤。
凌信让北寰言少吹风,免得换季着凉。
驿丞便端来四盘小咸菜,三碗粥,六个粗面馒头。
郭学林还没吃过这么糙的饭,他拿起一个馒头,掰了一点送进嘴里,只觉得里面还有糠一类的硬物没筛干净,吃得他直皱眉。
北寰言也过来坐下,咬了一口,知道这东西对于吃惯了精致饮食的人难以下咽,便道:“在外面对付一下吧,平头老百姓家,精米白面,都是稀罕物。这些东西都已经算是不错的吃食了。”
郭学林就咸菜咬了一口馒头,叹气道:“国策推行,严查贪腐,政治清明,百姓才能安居。任重道远啊……”
凌信看着郭学林难以下咽的表情直笑:“郭公子没出过远门?”
郭学林如实回答:“跟祖父出过,可路上都有各级衙门官员接待,没吃过这么糙的吃食。”
“中书令去地方,也不是稽查百官,只是奉旨去督促办事。地方官员自然不敢怠慢。”北寰言不是第一次用这种饭,他自小就跟着许景挚走过很多地方。
许景挚年轻的时候,性子不定,喜欢微服私访,考察民间疾苦。
每次外出他都带着北寰言与北寰舞。
北寰舞自小就有许景挚宠着,路上带着御厨没吃过这些苦。
可北寰言到了穷苦的地方,总是要跟许景挚一起吃一碗糙饭。
许景挚常说,不尝百姓之苦,怎么才能与百姓共情?
北寰言一般只是听着,从不搭话。
自小许景挚就偏爱他,他知道。
宫里那些皇子嫉妒他、恨他,他也知道。
许景挚这意思再明显不过,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北寰言从来没夺嫡的心思,但他也不拒绝许景挚要带他出游的心思。
他想着,自己日后必然会在朝堂上有一官半职,早些游历,知晓百姓之苦,这不是什么坏事。
“晚上我们出去吗?”郭学林艰难地吃完一个馒头,问北寰言。
北寰言嘴里嚼着东西,望向郭学林。
郭学林道:“子不语怪力乱神。那有什么鬼神,肯定是人为。不去看看怎么知道那驿丞说的是真是假?”
北寰言把嘴里的馒头吃完,喝了一口粥,放下筷子,正襟危坐,轻声分析着:“从有沉船开始,鬼滩就开始有鬼神之说。这次贡品沉船,也是在鬼滩。沉船的原因有很多,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沉船了以后,船上的货物肯定在河里。白天河道周围都有行人,即便是有人动了歪心思,想要盗捞也只敢等夜里,人少的时候。那些鬼火,还有水声,多半是来打捞的人弄出来的动静。”
郭学林也是这么想的:“那,纵尚可有总结这些年,江南漕运,鬼滩那一处,沉了多少船?”
北寰言道:“纵尚才成为南境的上洲刺史,到任没有几个月就出了这事,调查需要时间。再者你看江南漕运这些官员给主管漕运的池修城上了那么多冰敬,多半是心里有鬼,想要出事的时候,让池修城给他们说两句好话。即便是江南漕运这里真的出了大事,也不会记在衙门的册子上。这次若不是纵尚调任,再加上,沉的是贡品这么大的事,他们瞒不住了,才报上去了。”
郭学林点头,地方官员的手段他多少知道一些:“确实,想要查出来这几年,沉了多少船,为什么沉船,靠地方衙门那些记录还真查不出来。”
“所以我们才要亲自走一趟。”
北寰言用完饭,放下筷子,把碗收到托盘里。
郭学林也不用了,凌信才端着盘子出了屋子,给楼下驿丞送去。
北寰言走到窗边,开了一个缝,想清醒一下思路。风很快就把那条缝给吹得闭上,只好作罢。
郭学林坐在床边试了试床的硬度——根本就没垫被,上面只铺了一张席子。
“好硬的床板……”郭学林担心地敲了敲。
北寰言回身看见郭学林,忍不住笑了:“我们后面一段时间可能条件都是这样的。”
郭学林抿着唇:“让我适应几天。”
北寰言扶在窗棂上,若有所思:“中书令是怎么评价池修城的?”
郭学林仰头想了想道:“祖父说池修城这个人,能力有,但财迷心窍。工部左侍郎这位置,本身不是什么好捞油水的地方。可他总能想尽一切办法捞油水。你也见过池家二公子,他可比一般的世家公子,富裕多了。”
“那他又为何能升上左侍郎这个位置呢?”北寰言又问。
“大约是,一个部里需要一个附和、有把柄、能抗大事的人吧。”郭学林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