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不顾身
北寰舞看着黑老大把那碗水喝下去,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心底几乎按不住的躁动。
五息之后,黑老大安然无恙。
在场众人纷纷起哄——
“黑老大就是牛!”
“不愧是我们邱州黑市的管事!”
“小郡主,继续喝啊!继续啊!”
“哦!哦!哦!哦!”
外面的声音越大,北寰舞内心越吵杂。
她强稳住去端碗的手。
剩下三碗。
她不断深吸气,稳定心神。
她知道,这是一场逃不开的劫数。
无论她怎么嘴硬,最后三碗里就有一碗是毒水。
而她还有两碗,黑老大只有一碗了。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青天,现在竟然无端地压上了一层黑云。没有风吹动云层,空气里的潮湿气却越来越重。
黑老大见北寰舞许久都不动,好言相劝:“郡主,若是不敢喝,现在回许都还来得及……”
北寰舞蹙眉,狠狠地瞪了黑老大一眼:“谁说我不敢!”
说着她便顺手拿起一碗,二话不说仰头就灌下。
就在她喝下去一瞬间,头顶竟然响起了一声闷雷,吓得她把碗丢在地上。
在外圈不明就里看热闹的人以为北寰舞中毒了,纷纷欢呼起来。
雷声过后,黑老大看向北寰舞,这小姑娘只是因为雷声吓了一跳,人没事。边上的人看见北寰舞没死,一时间嘘声四起,失望得很。
桌上最后两碗水。
黑老大缓缓拿起一碗,对北寰舞道:“这一碗喝下去,就见分晓了。”
北寰舞深吸一口气:“您请。”
“说实话,”黑老大看着北寰舞,“郡主是这几年少有敢跟我喝到最后的人了。有这样的胆识,干什么不成,非要死磕邱州黑市?”
北寰舞轻笑:“那当然是有必须做的理由。”
“什么理由?”黑老大问。
北寰舞道:“如果您喝了这碗没事,我再告诉您。”
“小姑娘,”黑老大道,“如果我喝了这碗没事,那就意味着你就活不了了。”
“那你就当听我遗言了。”北寰舞神情肃穆。
她眼神里全是坚毅,她根本没想在这里退缩。
黑老大沉下目光,选了一碗水,一饮而尽。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黑老大,北寰舞缓缓闭上了眼,这是交由天命的抉择。
在这一瞬间,好像就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望着黑老大。
五息之后,依然安静。
北寰舞睁看眼,看见黑老大好好地站着,再镇定的人,到此也不可能心境毫无波澜。
“哦——”
黑市六个堂口围观的人,猛然爆发出一阵比天雷更加响亮的欢呼。
北寰舞在这震天的欢呼里,一动不动。
黑老大没死。
这意味着最后一碗毒水,是北寰舞的了。
这场赌……
她输了。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起喊着:“喝!喝!喝!喝!”
黑老大缓缓放下碗,观察着北寰舞的表情。
北寰舞呼吸明显比之前快了不少,可她只是微微蹙起了眉,神色没有露怯。
黑老大想着,几十年前强行接手黑市的那个少年,是不是也跟北寰舞现在一样,临危不惧,大有与黑市鱼死网破的决心。
“郡主到底为什么非要跟我们邱州黑市死磕,该说了吧?”黑老大难得露出了微笑,“您再不说,一会儿就没机会说了。”
北寰舞抬眸看了看黑老大,又转头看了看周围所有的人。
这里聚集了几乎整个黑市堂口的管事的。
无论他们今日来是什么心思,终归是全部都在了这里。
北寰舞深吸一口气,慷锵有力地说道:“我是为了东陵百姓。”
北寰舞说这话的时候,稚嫩的脸上满是肃穆,她的脸上全是看向神迹的那种虔诚与期望。
这是从小养在皇城里,当成公主养的孩子,才会有的神情。
她与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同,却又希望跟他们有点一样的东西。
北寰舞继续朗声道:“十七年前,陛下还没有登基,掌管着的黑市。与宁远商号配合,把北境五姓的产业尽数收购,为后来安王打岩州城一站,做了铺垫,提供了岩州城急缺的物资。
“若当时没有陛下的深谋远虑,乌族纠集十多万兵力南下,闯过岩州城,后面就是一马平川,直指许都。
“东陵覆灭,今日就没有各位这般近乎于躺着赚钱的好日子了。”
北寰舞说到这里,扫一眼周围的人。
周围所有的人听到这里,都安静了下来。包括方才那些起哄的人。
北寰舞负手,绕着人群围出来的圈,缓缓而行。
她目光坚定地环视着周围的人。
小小的人,像是肩负着什么一样,步步坚定:“当年北境黑市,为东陵存续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北境的黑市,至今都有高度的自主权。只要他们做的事不违背人伦大德,不与新政有悖,朝廷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而今这担子,轮到你们邱州黑市了。”
北寰舞说到这,许多人脸上原本戏虐的表情都收敛了起来,低着头、望着天那些人,也都收回目光盯着北寰舞。
北寰舞轻笑:“各位既然是江湖人,在东陵的地界谋生,在国家大义面前,应该能明白孰轻孰重。听从朝廷统一调派,抵御未知的变数。是为了国家,也是为了你们自己。只有东陵在,邱州才在,邱州黑市才能存在。不然今日你们在这里跟我斤斤计较的东西,都将变成虚无。不存在的东西,就没有任何价值。各位说是吗?”
忽然蒋川蹦出一句话:“郡主的意思是,如今又到了东陵生死存亡之际?而这次战场在我们西境邱州黑市?!”
北寰舞看了一眼蒋川,这人虽然看上去滑头滑脑,却是个聪明的,一语道破天机。
而她只能微微一笑,什么都不能说。
蒋川这一句话一出,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原来朝廷派这个小郡主来,是有大事?”
“我们以前的主子,现在是帝君,什么事都不可能跟国运脱得了关系。”
“可不管怎么说,派一个人十五岁的娃娃来……也太……”
人心浮动,需要一计强心计。
北寰舞走到长桌前,端起最后一碗水:“我的话说完了,若是我命大,我们江湖再见!”
说罢她便要灌下,黑老大见状,立即上前,按住北寰舞的手:“郡主,这件事结果显而易见。没必要真的喝。”
北寰舞轻笑,看向黑老大:“怎么,黑老大心软了?”
黑老大道:“我们不过就是一场夺权之争,结果已经明了,没必要非要弄个你死我活。郡主身份贵重,若是真死在我们邱州黑市,我们即便是赢了这一场,也赢不过朝廷。”
北寰舞望着他:“我写了生死契的。”
黑老大摇头:“这无关紧要。”
“你想如何?”北寰舞问。
“郡主花儿一样的年纪,没必要在这里堵上自己的性命,”黑老大顿了顿,道,“只要郡主把黑市掌事的牌子交出来,这水,不喝也罢。”
北寰舞嗤笑一声:“原来你是在这等着我呢?你想让我拿我的命换整个黑市的掌控权?你想要的是那块牌子?!”
黑老大不置可否。
北寰舞望着那碗水,轻声道:“这买卖倒是不亏。”
黑老大刚要说什么,就看见北寰舞仰头把手里的碗送到了嘴边,一口就把那碗水喝了下去。
众人惊呼,就连一直沉稳的黑老大也想要上前去抢那碗水。
蓦地,一道白影,从天而降。
一把拉过北寰舞,躲开了黑老大的偷袭。
北寰舞嘴里的水还没咽下,就觉得眼前一花,有什么温软湿润的东西,贴到了她的唇上,撬开了她唇齿,把她嘴里的水吸了出来。
“唔……”
北寰舞死死地抓着面前人的衣衫,推着他。
可这人力气极大,按住北寰舞的后脑勺,非要把她刚喝下去的水全部吮出来。
只是瞬间,北寰舞就觉得自己嘴里的水,全部都被人抽干了。
那人吸干了才松手,向一边退去。
北寰舞这才看清楚,是时均白,他蹙着眉,把她喝下去的那碗毒水全部咽了下去扶着桌子,轻咳。
北寰舞呆住了。
她没想到时均白这人居然这么不怕死。
何止是时均白,周围所有人的都吓了一跳,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枭雨不顾阻拦,直直奔向北寰舞,摸着她的脸问她:“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北寰舞连连摇头,顾不得许多,跑向时均白,一把拉住他:“你怎么在这?”
时均白蹙眉,扶着桌子大口喘气,他不知道方才北寰舞喝的是什么。
北寰舞又拉了他一下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时均白定了定心神,道:“我来接你回去。我那边的事已经处理完了。”
北寰舞看着时均白有些憔悴的脸,忽然心疼了一下。
她离开时家堡这几日,他都没睡好。
“你什么时候来的?”北寰舞又问。
时均白擦了擦唇,道:“刚混进来,就看你在喝这个。这里是狼虎窝,我不想你有什么危险。我答应过你哥哥,我绝不会让你再有危险。你、你没事吧?”
北寰舞堵在心口那口气,终于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