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路人
郭学林看向北寰言:“这事是不是也在你的预料之外?”
北寰言睁眼,眼睛里闪着精光:“我们诈他一局,他反将一军。这局下的有来有回,怎么看还是对方占尽优势。”
“最少我们还有迹可寻。”郭学林挑眉,丝毫不觉这是一件难事。
“确实,”北寰言点头,“最少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布这局的人,就在许都。不然不可能这么及时应对我们的想法。”
“怎么办?”郭学林侧头看向北寰言。
还能怎么办?
查!
既然知道这人就在许都,就在他们身边,工部左侍郎池修城的事说什么都要查出来!
他倒要看看,那人费尽心机想要拉工部左侍郎下水,身后牵连的到底是什么官位那么重要?
重要到他十几年前就开始筹谋今日柳夏到大理寺见他的局。
这事不能说全无头绪,最少柳夏这个人暴露出来,藏息阁就能查出很多事。
北寰言道:“这事,只能继续往下查。查人,我自有我的门路。”
郭学林道:“我这几日再约池家少爷吃一次酒,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点消息。”
北寰言听了这话,当即侧目看向郭学林:“你第一次去大理寺,拿工部左侍郎诈我?”
郭学林笑道:“兵不厌诈嘛。”
这兵法果然没白学。
两人说开就分头行动,北寰言从郭府出来,就直奔朱雀大道藏息阁总部。
郭学林刚送走北寰言,府上仆役就来传话,说是老爷要见他。
郭学林整了整衣衫,往郭睿明屋里去。
郭睿明在书房等郭学林。
郭学林扣门而入,向郭睿明一礼:“祖父。”
郭睿明手中拿着今日朝中邸报,见郭学林来,放下邸报道:“柳夏自裁,你与言少卿商量以后,是如何决定的?”
郭学林道:“北寰言的意思是查。我的意思也是查。他想做的事,跟我们想做的事不冲突。可以说是因利而合。”
“你自小就有主意,你做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郭睿明蹙眉,“只是有一点,那北寰言也不是什么善类,你与他走这么近,我怕你会被他算计。”
郭睿明一直对当年北寰言母亲算计他们郭府的事心有余悸。
当年清王许安桐监国,找了由头把郭家发配岭南。这由头就是郭家找人代嫁皇家。
这事没有闹得人尽皆知,只是许安桐发配郭府前夕去找郭怀禀单独聊了聊。
许安桐说,郭家在代嫁这件事上做错了,不得不罚。只有罚了,日后东窗事发,郭府也已经罚过,可以避祸。不然这事永远都会成为悬在郭府头上的一把刀。
郭怀禀深知许安桐手段,只能点头答应。
当年四龙夺嫡,无论是已经自焚的太子许安泽,还是在外带兵的许安归,亦或者是正在监国的许安桐,其谋局的手段都不是一般人可以企及的。
正是因为这三个人近乎于无解天局一般的神仙对弈,才让如今当朝高官们胆寒。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是清王许安桐要继承大统的时候,半道又杀出一个许景挚。
谁都没有想过这个曾经断腿无缘皇位的逍遥王爷最后竟然坐在了那龙椅之上,这不禁让现在这些三省六部的长官们都对许景挚敬畏三分。
郭家被发配岭南以后,许景挚称帝,又把郭家召回施恩。
郭睿明官复原职,甚至没多久就升任中书令。
可郭家到底是在发配的路上吃了几个月的苦。
那几个月,是郭睿明不想记起的岁月。
在那几个月里,他的父亲郭怀禀年事已高在路上染了病,没有银子治病一直拖着,熬到许景挚把他们召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
许景挚感念郭家对东陵贡献,特许礼部操办郭怀禀的丧事。
那丧事办得隆重,全许都官场都来吊唁。
可自那时起,郭家就一蹶不振也是事实。
郭学林的父亲没有谋政大才,至今都闲赋在家,郭睿明看着他烦,便让他回老家住。只把郭学林留下,悉心教导。
郭学林比他父亲聪慧,从小跟在郭睿明身边耳濡目染,对朝局比他父亲要敏锐得多。
更重要的是,郭学林是在流放前夕生下来的,随着郭睿明一起流放,几乎是自小就待在郭睿明身边养大的。
流放路上,郭睿明生怕这孩子养不活,忧心不已。
谁知这孩子像是来报恩的一样,路上不哭不闹,给什么吃什么。顶多就是饿了拉了哭一下鼻子,再无其他的事。
甚至谁逗都笑。
那会郭睿明万念俱灰,觉得仕途无望。可这孩子跟在身边,每次都笑得灿烂,郭睿明的心境也好了许多。
再后来召回的圣旨下来,郭睿明喜极而泣,他抱着郭学林暗下决心——此番回去,一定要把这孩子带在身边,替他铺好青云路。
无论如何为了这个孩子,他也要好好活着。
现在郭学林已经年十七,在国子监各科目都是第一。后来他在家请先生教授杂类,郭睿明也无有不许。
这孩子做事一直很稳,郭睿明很是放心,放了一部分郭府的权力给郭学林,让他调用。
只是最近郭学林主动接触北寰双子的行为,让郭睿明倍感忧虑。
郭学林听郭睿明讲过郭家发家史,也知道永承年间四龙夺嫡,郭家被流放始末。
北寰双子的母亲太过诡诈,让郭睿明不得不防。
可郭学林却不是这样想的,他道:“祖父,北寰言他师承太傅,自小不在母亲身边。暮云峰鬼门渊一脉的路数他或许学过,可到底也逃不出太傅教给他的刚正。
“他做事或许会有一些手段,但也一定是光明磊落。
“他母亲谋局是为了给军门翻案,身上背负的重量不是我亦或者北寰言能体会。
“上一辈的事情已经了结,我想安王殿下与安王妃早就厌倦了许都这些尔虞我诈的争端,不然那事过了以后,也不会去暮云峰隐居。
“北寰言来许都这事,一定不是他父母的主意,是他自己的主意。一个五岁的孩童尚且知道为父母分忧,我如今已经十七,如何不知道祖父栽培我花了多少心思?
“北寰言那种性子,又是生得那副模样,入朝以后受到非议只比我多不比我少。
“我总觉得我与他是一路人。我可怜他,也可怜我自己。”
郭睿明从未听郭学林说过自己的事。
郭学林入学开始就饱受非议,郭睿明知道。只是没想到那非议对他的伤害这么大。
“学林……”
郭睿明起身,走到郭学林身边,想要做些什么,安慰他。可郭学林的个头已经快超过他了,郭睿明已经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摸到郭学林的头发了。
郭学林抬眸,轻笑:“祖父,我想认识北寰言,是发自内心的。我想与他一起查案也是发自内心的。我喜欢北寰舞,是真的喜欢她那样的姑娘。
“我不想我的年少时光跟其他人一样按部就班,我也不想我这么小就不得不用您的那一套官场理论,把所有人都分辨得一清二楚。
“有些事,只有在我这个年纪做了,即便是错了也会有获得原谅的机会,不是吗?”
随心而动。
郭学林想跟他说的是这个。
郭睿明已经不知道随心而动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这似乎是少年人的一种特权。
“罢了。”郭睿明摇头,“你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郭学林点头,道:“祖父,池侍郎家二公子后天过生辰摆生辰宴,请帖早就送到了府上。后日我还是亲自去一趟,探探虚实。”
郭睿明道:“北寰言想动工部左侍郎池修城?”
“沁春城地下神道的事,跟工部脱不开干系。只是不知道工部到底是从哪里挪出来的银子去做那些事。”郭学林边想边说,“祖父,其实我有一点一直想不明白。”
郭睿明嗯了一声,让郭学林继续说。
郭学林道:“虽然我跟北寰言还没有查出六部到底哪里账簿出了问题,但我们都觉得南境五洲地下神道这账目一定是从朝廷出的。我想不明白,那人为什么非要用皇陵的材料去建造南境五洲谋反用的地下神道呢?那毕竟不是寻常东西。只要沁春城的案子一查出来,那个藏在工部,帮他弄皇陵材料的人就一定会被罢职,那人难道不知道吗?”
郭睿明只是蹙眉想了一会儿,便道:“只能说那人是同道中人。”
“同道中人?”郭学林愣了一下,当即回过味来,“祖父是说,那人与我们一样,是手握大权之人?!”
郭睿明点头:“只有跟我们一样手握大权,才能利用职权之便,做成自己想做的事。北寰言到现在都没查出来工部账簿有什么问题,只能说做这账的人,是行家。深谙官场之道。”
郭睿明只是这么一点,郭学林就全明白了。
若是行家做账,只看账簿是看不出来蹊跷的。
郭睿明要走,郭学林追上,问:“那祖父!要怎么才能查出账簿问题?”
郭睿明站定,沉默了许久,回身看了一眼郭学林:“你猜为什么陛下要派北寰言去南境当巡察使?”
郭学林愣在原地。
郭睿明拍了拍郭学林的肩膀,转身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