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解
但是他执政十七载,对于这种事处理,得心应手。
“这事不能牵扯你们俩。”许景挚大袖一挥,又加了一句,“也不能牵扯安王府。北寰舞若是执意要选时均白,那孤只能给她指婚了!”
北寰言骤然抬起头:“陛下!小舞的性子,您知道。这事,不是您赐婚就能解决的。”
许景挚根本不听劝:“你去罢。”
北寰言蹙眉,还要在说什么。
但是看许景挚在气头上,怕说多了他更执拗便不再多话,退了出去。
入夜,许景挚去咸宁殿歇着。
这段时间景雀在养伤,他不便去。
许景挚宽了衣躺上床,心里莫名其妙的焦躁。
萧皇后卸了妆,也躺了上去。
她察觉出许景挚不悦,轻轻靠过去问:“陛下在烦什么?”
“孤想给北寰舞直接指婚。”许景挚道,“太不省心了。那孩子真的太不省心了。”
“陛下是想给北寰舞指郭家长孙?”萧皇后问。
许景挚没说话,却是气得胸口一上一下。
萧皇后轻笑,抚着许景挚的胸口:“陛下为了北寰舞好,也该用对方法才是。北寰舞在许都那么多年了,陛下还不了解她的性子?那孩子古灵精怪,主意大得很。也没见有人能管住她,臣妾看临太傅都未必能震住那孩子。且,那么大的孩子,多少有点叛逆的心思。陛下越不许,她就越要做。这事陛下可不能硬来。”
“那你说怎么办?”
许景挚轻叹一声。
到底不是自己孩子,他也不想因为她的婚事惹得北寰舞记恨他。
如果是亲生的,指就指了,还怕她怪罪?
萧皇后想了想,轻声道:“这样吧,臣妾想着许思过几日很快也及笄了。陛下送给她的及笄之礼公主府已经建好。
“不如就让许思做东,在新建的公主府里摆个席,暖房子。
“交代许思把北寰双子还有郭府长孙,以及其他递了庚帖的世家子、还有一些名门大家世家小姐都请过去。
“我们这些长辈就不去了。小辈们在一起,聊得开。
“还是按照陛下说的,不管怎么说,先让他们见上一面,再让许思从中撮合一下……若是北寰舞还不心动,那陛下就随他们去吧。毕竟我们也不是北寰舞的亲生父母,她的婚事,说破天,还是只能由安王与安王妃定,不是吗?”
许景挚觉得这办法甚好,点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萧皇后拉起锦被,揉着许景挚的心口:“睡吧陛下,很晚了。明日还要上朝呢。”
最近事越多,许景挚越发觉得萧皇后用得顺手。
这人聪明。知道替他纾解烦心的事。
可这人心思也是昭然若揭,她只对他一个人负责,只哄他一个人。
一切若是只以他喜恶为准,怕是会做出什么有失偏颇的事。
她能当这皇后是存了私心。
到底差点母仪天下的意思。
若是放在以前,有人替他办了事,他自然是要赏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洞察了萧皇后的心思以后,他却觉得落寞。
说不上萧皇后哪里让他不顺心,她明明是顺着他的意思办事,却让他心头升起了一丝烦躁。
他倏地起身,披了外衣。在萧皇后错愕的眼神里,一言不发地离开咸宁殿,往承恩殿去了。
凌信一直在承恩殿里守着景雀。
他身上毒虽然解了,却没有完全恢复。
凌信不是不信凌芷,而是毒医这一门到凌芷这才传两代,有很多不确定性。
凌信虽然没有跟着薛灿学过用毒,却也从凌芷这个傻丫头嘴里套出不少用毒治病的原理。
最近凌芷来许都跟着太傅开蒙,凌信忽悠凌芷教他毒医一脉越来越明目张胆。
凌芷不知道是有意把自己学的教给哥哥,还是真的傻不知道凌信在偷师。
反正她把自己这些年随身携带,用于记录的小本本全都给了凌信。
凌信守着景雀,闲来无事就在研究凌芷这些年的手记。
凌芷虽然有很多字都不认识,但是她有自己特定记录习惯。不会写的字,她就用画的。所以她的手记上有很多图画。
年纪越小时候的手记,画的图就越多。
凌信看着直笑。
门口来人,遮蔽了门口烛火光源。
他抬眸看了一眼,立即站起身,抱拳一礼:“陛下。”
许景挚来没让人通报。
景雀已经睡了。
凌信说话声音不大,看见跟在许景挚身后的老内官徐迎一直在给他使眼色。
凌信看了半天来看明白是让他出去。
他蹙眉,一边想着一边对许景挚道:“陛下,臣去侧殿休息了。”
许景挚挥手让他去。
凌信边走边回头看许景挚,大半夜的,陛下来看景雀?
徐迎在一边摆手,让他不要再看了,赶紧休息。
凌信想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想到之前他跟北寰言说景雀在用抑制身体发育的药……再想着北寰言说陛下会管着景雀用药了那句话。
难不成!
凌信这会才想明白许景挚跟景雀的关系。
承恩殿内,许景挚退了衣衫,挤上景雀床榻。
被子只是稍稍动下,景雀就醒了。
他侧目,发觉来人是许景挚,立即道:“陛下。”
景雀要起身,许景挚让他睡着。
景雀倒也没有平日里在外对许景挚那么毕恭毕敬,只是顺其自然地往里面挪了挪。
许景挚跟他并排躺着问:“怎么样了?”
景雀回:“凌小公子衣不解带的照顾,自然是好多了。”
许景挚侧目看了景雀一眼:“盛泉死了知道吗?”
景雀嗯了一声。
“他自己投井,应该是厌倦宫里的生活了。”许景挚轻叹。
“陛下有心事。”
景雀在一边,轻声开口,这是陈述,不是疑问。
“没有。”许景挚闭上眼,“就是觉得莫名其妙的烦。”
“是因为最近的事牵扯安王府?”景雀问。
许景挚没说话。
景雀却是躺平了,望着在灯光中闪烁的纱帘:“奴很是怀念以前跟陛下在梨园相遇的日子。那时候陛下还没继承大统,也还没卷入夺嫡之争。一颦一笑,一眼一眸中都是洒脱。无所谓信任与不信,因为您本身也没想着要当帝君。”
许景挚笑了,侧过身,卡主景雀的脸,掰过来:“你这是在提醒我,勿忘初心?”
景雀也笑了:“奴不会驭人之道,却也明白挑事的人心中所想。他想在陛下心中种下一颗猜疑的种子,等来日,这种子生根发芽,便是安王府的死期了。”
“眼下安王府牵扯的事这么多,你还敢替安王府说话?”许景挚敛了笑意,“就不怕东窗事发,自己也不能独善其身?”
景雀用脸颊枕着许景挚的手指,柔声说:“奴本该在十七年前就死了。相比自裁,奴倒是更想死在陛下手上。这样以后陛下后悔了,就会一直想着奴。奴就能一直住在陛下心里了。”
“这么多年了,梨园那一套哄骗人的把戏你倒是越用越趁手?”许景挚话语里带了些嗤笑。
景雀往许景挚身边靠了靠,拿起许景挚的手,往自己背后伤口上放:“陛下摸一摸,奴就不疼了。”
“还疼?”许景挚撑起身,扒下他挂在身上的薄纱衣,看他背后的伤。
这不像是男人的身子。
梨园的药,让这幅身子骨变得跟女子一样娇柔。
景雀本就是当年艳冠群馆的小龙阳,多年在梨园里修炼得媚态百出。
可自从离了那里,他就很少以色示人。
在御前当内官的这十几年里,他甚至已经找回了身为男子应该有的脊梁与气质。
今夜不知怎么的,许景挚看他,从眼角到发梢,都拉着缠绵柔软的丝。
景雀的手抵着许景挚的心口问:“奴受伤了,陛下这里疼吗?”
许景挚挑眉。
景雀轻声说:“可不许说不疼,不然奴哭给陛下看。”
“好话歹话都让你说了,”许景挚笑了,捏了捏他的脸,躺下,“睡吧。”
小不正经的东西,一眼就看出来他不高兴。
哄他办法一套一套的,这么多年换着花样来,许景挚还没见着全部。
为什么景雀这么得他的心意呢?
是因为他不怕他?
不。
因为景雀是发自内心,想要跟他长相守。
许景挚以为这辈子都得不到东西,竟然在一个男子身上体会的淋漓尽致。
景雀从不跟他所求什么,也不让他烦心。
在床榻间柔弱似水,在御前果断如刀。与下尽显威严,与上不卑不亢。
他本是军门之后,却被迫落入三千红尘。
许景挚给他一片天,他便还给许景挚一片海清河宴。
睡在他身边,能让许景挚心安。
这是唯一一个,对许景挚没有任何要求,没有任何幻想,却心甘情愿把自己生命交给他的人。
在皇城里的欲念太多,而景雀是他心里最后一方净土。
这晚,北寰言回临府已经是夜半三更。
他在大理寺整理从工部户部调出来的往年南边工程的卷宗。
因为调阅卷宗的数量太多,从卷宗里找到他想要的破绽,工作量太大,他这几日几乎都是早上去了就开始伏案看卷宗,到月上树梢才往回走。
临太傅每日休息的早,北寰言回府从侧门入。
走到蔚兮堂门口,他看了一眼对面北寰舞住的蕊仙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