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办
车窗外有晨光投入,打在那少年被照得发透的指尖上,轻纱广袖在桌沿边铺展开,不惹尘埃。
“你是……”
时灵没见过北寰言。
北寰言缓缓抬眸,对时灵一揖:“时均白在暮云峰学艺,我妹妹唤他师兄,我亦唤他师兄。师兄唤您一声叔叔,按道理,我也应该唤您一声叔叔。”
“你是安王府的人?”时灵眼眸睁圆。
北寰言回道:“时叔叔可以唤我名字,北寰言。也可以唤我官职,大理寺少卿。”
只是一下时灵就反应过来:“这案子从刑部移交到大理寺了?”
北寰言点头:“这案子最开始也是我去沁春城查的。我对内里案情比一般人要熟,理应交由我负责。”
“不可!”时灵已经弄清楚北寰言的身份,当即扑过去,死死地抓住北寰言胳膊,“这案子你不能审!”
北寰言垂眸,盯着时灵抓着他胳膊的手,沉默不语。
好一会儿,时灵才觉得自己唐突了。
北寰言怎么说都是身份贵重之人。
他经不住北寰言这样无声对峙,松了手,稳住心神,复又说了一遍:“这案子不能由你来审!”
北寰言侧目看他:“我不能审的理由是否——跟你认罪的理由一样?”
时灵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他望着北寰言波澜不惊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躁动不安的心逐渐变得平静。
那眼神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或者说,北寰言这个人端方稳重的样子,就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北寰言没管时灵,垂眸继续看手中的卷宗,轻声道:“我即敢去刑部提你,就不怕朝堂上那些人的攻讦。你与其担心我,不如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跟我坦白你知道的一切。”
北寰言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好似完全不在意时灵到底跟不跟他说实话一般。
这胸有成竹的,仿佛没有他,他也能把这案子查清楚。
“公子,到了。”卫昭在外面回禀,马车立即就停了下来。
北寰言起身,撩帘而出,轻盈落地,吩咐道:“流云去打些热水,准备些干净的衣裳。流风把时侍郎送到大理寺值房,等着沐浴。卫昭帮我把案卷搬到大理寺去。”
时灵听了立即起身,撩车帘,从马车里伸出半个身子,对北寰言道:“言少卿,这万万不可啊!你若是这般对我……”
北寰言双手拢在衣袖,身形笔直,身后有朝阳金色光辉笼罩。
他侧目,看向站在马车上时灵,缓声道:“时侍郎,我希望您能明白,今日的事我做与不做,明日早朝都是一场硬仗。我既然要担了这包庇的恶名,为什么不把这恶名做得再实一点?要去舌战群臣的是我,又不是您,您怕什么呢?”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往大理寺院内走去。
时灵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临危不惧,淡然自若。
北寰言知道明日早朝会发生什么,他今日做事还这么肆无忌惮。别人都是生怕被人抓了把柄到御前说嘴,他反倒是巴不得别人抓他的把柄去御前说嘴。
怎么会有这样少年人?
这样看去,无比耀眼。
北寰言再回大理寺已经快到午膳时间。
大理寺官署所有人都忙得不见人影。北寰言自顾自进去,找了一个空位坐下,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汤邢听闻北寰言回来了,立即来官署大堂来找人。
“言少卿。”
北寰言听见汤邢的声音就睁眼起身作揖:“大人。”
“到饭点了,走去大理寺食堂用饭罢。”汤邢道,“正好中午休息的时候,大理寺大部分人都在,带你去认认人儿。”
汤邢是为了北寰言好,他日后在大理寺,少不得要这些同僚帮忙。北寰言也知道孤掌难鸣的道理,点头跟着汤邢去了大理寺食堂。
大理寺内院建造一目了然,大理寺官署大殿立在进门处,是各个官员办公处理公文的地方。穿过官署往后,就是大理寺的议事大殿。再往后就是一间两层楼高的官员休息区。
这三个殿阁连在一起,在大理寺中轴线上,建得规整。
大理寺分了外院与内院。
大理寺有时候要需要人手去羁押捉拿嫌犯,所以大理寺有自己专属的守卫。只因离皇城近,大理寺的戍卫皆由御林军负责核查、训练以及换防一事。
大理寺若是有事需要人手,也是拿着大理寺的文书去御林军调人。
大理寺外院就是给这些戍卫建的,里面有值房、有食堂、有小型校场可以练兵。
牢房也建在大理寺外院,由戍卫在外看守。
大理寺内院在三个正殿之后,是大理寺内五品以上官员休息的区域。
这里不仅有门房,内里还修了小池塘,池塘上有小桥,桥下有流水假山荷叶,桥边有水榭楼台,建得及其雅致。
大理寺只有五品往上品级才可以到后院休息,后来少卿之位空缺,这内院便只有汤邢与两名寺正可以进。
大理寺食堂在外院,分了两个屋。
一个是守卫们用饭的地方,一个是大人们用饭的地方。
但从门口进,能看见大理寺里的所有人。
北寰言今日去礼部没领到官服,穿的是自己的常服,跟这些穿着官服来大理寺应卯的人格格不入。
他一进食堂院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长成北寰言这模样,很难不让人多看两眼。
他早就习惯了众人目光,淡然地跟着汤邢进了官员用饭的食堂。
果然这里有人气,比官署里面热闹。
汤邢拍了两下手,所有人都安静,往他这边看来。
汤邢介绍,北寰言是新到任的大理寺少卿。
其实旨意早就到大理寺了,只是前段时间北寰言病着,才没来报道。现下来了,所有人都见过了,众人起身,向上官作揖行礼。
北寰言亦是作揖还礼。
这食堂里坐得人多,从五品大理寺正到八品主事,按照品级有序排列。只是看官服颜色就能知道他们座位规律。
大理寺有寺正二人,寺丞六人,主簿二人,狱丞二人,司直六人,录事二人。
食堂里是简餐,一人只有两个菜一荤一素,一碗饭。
所有人都一样没得挑。
北寰言不挑食,自己去领了一碗饭,坐在汤邢边上,默默地用。
除了少卿,就是寺正五品品级大些,可以跟汤邢坐在一起用饭闲话。
两位寺正先是跟北寰言客道,恭喜北寰言升迁大理寺少卿,入朝拜相。
汤邢跟北寰言介绍,这两位寺正名唤贺深,怀原,年纪相仿都三十五。是进士出身,入职便在大理寺。
北寰言在许都已经待了十年,名声在外。他的事不用多介绍,大家都知道。
再者他用饭,不喜欢说话,只听汤邢跟两位寺正在桌上闲话最近移交上来的案子。其中有一桩名震许都的大案——猪妖案。
怀原在饭桌上跟汤邢汇报进展,北寰言听了一耳朵。
怀原说这案子玄乎得很,坊间流传一时都说是猪妖来报仇。
汤邢在大理寺这么久,什么玄之又玄的事他没遇见过,听怀原说坊间流传猪妖报仇的说话,哈哈大笑,转头问北寰言怎么看这案子。
北寰言听闻,放下筷子,道:“这案子,或许从被害人身边入手,兴许会有些眉目。”
汤邢让北寰言展开说说。
北寰言解释,两位死者都是屠夫,而杀人的人总是带着猪头,怎么看都是知道死者职业的人。
这才案子出没两天,怀原原本没什么查案头绪,北寰言在这里听了一耳朵,提出一些可查的线索,让怀原都茅塞顿开,当即连饭都不吃了,立即去提人审问。
汤邢赞赏地望着北寰言。
他确实聪慧,只是听了毫厘立即就能找到疑点。如果他不是有重案在身,汤邢很想让北寰言过一遍现在大理寺手上的疑难案件。
大理寺饭菜不怎么好吃,只能说是果腹。
北寰言从食堂出来疑惑地盯着在食堂门口当门神的流云流风,问:“你们吃过了?”
流云流风回说,身上带着干粮。
北寰言想着都是果腹,没差,便也不强求他们去食堂用饭。
回官署的时候他问时灵安排得如何了。
流云回答已经沐浴熟悉完,在值房睡下了。
“身上没伤?”北寰言又问了一遍。
流云说:“确实没伤。”
北寰言点点头,心中有数,继续回官署去翻卷宗。
这卷宗厚,从他去沁春城开始记起,事情经过一直写到纵尚递上来的结案陈词。
后面付了刑部审案的笔录。
这期间的证人证词只有南雪与南雪戍卫一干人等指证这一切皆是左敬业一人所为,左敬业自从在沁春城认了罪,就不再开口。
这帮逆贼骨头硬,刑部撬不开他们的嘴。
后来才牵扯出正在督建皇陵的时灵。
这案子不好办,没有被策反的南泽武将的名单,就没办法定南泽王谋反,削不了藩。
北寰言垂眸,盯着卷宗,想着明日怎么去朝堂应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