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皇后
许景挚伸手把他从地上捞起来:“我没怪你。”
景雀抬眸,他听见许景挚用“我”跟他说话,便站了起来,向他身边靠了靠。
用“我”,那便是不准备以帝君的身份来问这件事了。
只当是他俩私下里闲话家长。
“为什么去叫萧皇后?”许景挚斜靠在龙椅上,眯着眼问。
景雀道:“奴想着,这是皇后娘娘收复人心的契机,便派人去请了。
“本身这些个有皇子的妃子仗着自己养育了皇子,在皇后面前嚣张跋扈,皇后娘娘苦于跟这些人周旋。
“尤其是三皇子生母,锦妃,仗着您早些年对她的宠爱,更是目中无人。
“今日皇子们一起为难言学士舞姑娘,也是因为嫔妃疏于管教之过。
“萧皇后是陛下从世代簪缨的萧家挑出来的国母,她用她没有嫡皇子这件事跟陛下做了交易,那奴就应该替陛下、替皇后着想,让萧皇后彻底收拢后宫之权。”
是的。
萧皇后用没有嫡皇子这件事跟许景挚做了交易。
她在生下嫡公主以后,就自行喝了红花汤,断了此生再有生育的可能。
这是许景挚选萧皇后做皇后的条件——她不能有嫡皇子。
相对的,许景挚会许萧家一门,在他当权之时,与最大的便利。
许景挚特地从萧家这个落寞的百年士族中挑选了一个他认为能成为他战友的女子。
萧家有足够厚的底蕴来承载他们即将登上的外戚大权宝座,却因为萧皇后没有嫡子,而终身受即将崛起的太子一族寒门的牵制。
他们会成为朝堂上与许景挚帝权、太子监国之权三方制衡的力量。
立太子之前,许景挚会帮助萧皇后坐稳中宫的位置。相对的,萧皇后也要在后宫成为他披荆斩棘的剑。
许景挚太适合当帝君,他在这个位置上最大程度断绝了所有帝君无法解决的外戚专权的问题。
萧氏一门这一代,只有这一个可以扛起家族之重的女子。
许景挚第一眼见到萧皇后,那个年仅十七岁、不够明艳的少女擅自走到他面前来,对他福身,道:“若陛下娶我做皇后,我愿意与陛下共进退。”
“哪怕没有嫡皇子也可以?”许景挚问。
萧皇后抬眸一笑:“可以。但我希望陛下能给我侄孙辈的孩子们,通天大道。”
许景挚仰头大笑。
这姑娘眼眸里有苍野,苍野之上有鹰隼盘旋。
她毫不掩饰她的复兴家族的野心,也毫不掩饰自己心中欲望。
萧皇后是一把好用的“剑”。
许景挚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就知道。
萧皇后带着皇子与三妃离开御书房,往自己咸宁殿的方向缓步走去。
许景挚有了皇后之后,就把咸宁殿阁搬到了离御书房最近的地方。
许景挚登基以后近十年,基本只在两处歇息——
一个是距离御书房最近的萧皇后的咸宁殿,一个是距离御书房更近的景雀所住的承恩殿。
不到一刻钟,咸宁殿就出现在眼前。
祈妃搂着大皇子许承青,丽妃搂着二皇子许承万,锦妃搂着三皇子许承盛跟在后面,小声啜泣。
萧皇后让春月先回去做接收皇子们的准备。
入了大殿,萧皇后坐到正中椅子上,也不着急发话,让她们在下面搂着自己儿子哭完。
春蓝带着咸宁殿的宫女们给七位主子奉了茶。
萧皇后慢条斯理地茗茶。
哭了一路,危机已经解除,到了萧皇后这里,三妃也不想再卖惨。
后宫自古以来都是女人们的斗争,即便是在前朝输得再惨,到了后宫只有女人的地方,她们也不想矮人一头,让人看了笑话。
三妃只是稍稍点了几滴眼泪,就收了哭声。
萧皇后一脸温和望着三个皇子,道:“三位皇子先跟着侍女们下去歇息罢。我听说今日临太傅布置了一篇策论需要皇子们辩。功课繁重,方才又受了惊吓,歇好了,便要把功课赶出来才是。”
三个皇子一听策论纷纷收了哭丧,自觉地跟母妃告别。
如果明日教不了策论,临太傅的手上的戒尺比廷杖好不了多少。
整个东陵对于太傅临允的学识以及教书能力没有异议,毕竟他手把手教出来了一个十二岁就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
且当今圣上也是临允的学生。
许景挚少年时期,临太傅就曾跟皇太祖许渊说过,许景挚有太子之资,只是年纪太小,主少国疑。
许渊正是听了临太傅的建议,这才不得已改立许景挚的三哥许景乾为太子。
而后四龙夺嫡,许景挚不显山不漏水地胜出,让所有人不仅畏惧许景挚的手段与心思,更是让所有人都高看了一眼教出许景挚的临允。
其实许景挚经历的四龙夺嫡之战中,无论是当时永承太子许安泽,还是清王许安桐,亦或者现在归隐暮云峰的安王许安归,都曾是临允的学生。
若是想要成为太子,首先要得到临太傅的认可。
这是现在朝堂之上不争的共识。
即便是再舍不得儿子,三妃也是挥手,让他们先去休息,好好写明日要交给临允的策论。
皇子们走后,萧皇后才敛了一脸温和,身边肃穆地盯着殿下的三妃,冷声道:“你们可知错?!”
丽妃与祈妃当即给萧皇后跪下,颤声道:“臣妾知错。”
锦妃却是嚣张跋扈地站着,望着萧皇后,不屑道:“臣妾不知!”
萧皇后目光挪向锦妃,不动怒,声音很是平静:“锦妃当真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锦妃垂眸不言。
萧皇后道:“今日三皇子在御花园,执意要为难北寰言,难道不是锦妃教导无方之过?”
一提到这个锦妃就来气。
她冷笑一声,望着萧皇后道:“难道皇后娘娘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萧皇后眼眸微眯。
锦妃望着她:“自然是,陛下若希望北寰言是太子,继承大统,皇后娘娘太后之位也会不保啊?北寰言的亲生母亲是安王妃,从来也没有听说放着自己母亲不侍奉,而侍奉别人的道理。且,安王妃以前的身份可是暮云峰鬼策军师,她在朝玩弄朝政的时候,恐怕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在哪里度日如年呢!”
锦妃这句话暗讽萧皇后不是安王妃的对手,也暗讽萧皇后所在萧家如今朝中无人,落寞两代,再也不是以前那般如日中天的样子。
萧皇后听了这话,蜷在衣袖里的手缓缓锁紧,面上却不露声色地道:“陛下还在壮年,从未动过立储的念头。不知道锦妃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还是说,前朝那些跟北寰言有关的流言蜚语,是从你这里放出去的?”
锦妃听了这话当即跟踩了猫尾巴一样,瞬间炸毛:“皇后娘娘说话可要有证据!我儿是当今陛下的亲生儿子,是皇子。他北寰言是个什么东西,敢与我儿平起平坐?他既然没了许姓,进了翰林院,那他这辈子就是许家的君下臣。皇子惩罚臣子,何罪之有!?”
萧皇后望着锦妃:“很明显,陛下并不认同你的想法。不然今日也不会盛怒要罚三位皇子。若不是我去,现在三位皇子已经受了廷杖,在床上趴着了!”
三妃无话可说,这事确实是她们欠了皇后一个天大的人情。
哪怕嚣张如锦妃这般,也不得不在这件事上卖皇后一个人情。
景雀确实是一个伶俐的。
他与许景挚共进退,把这天大的好处拱手送给了她。
萧皇后温声提点:“不管在你眼里,北寰双子是什么身份,在陛下眼里,北寰双子就是他的侄孙。是许家血脉,这是不争的事实。北寰言师承临允,父母是当年跟陛下争皇位,并且已经争赢的那个人。说句不好听的,你们现在看重的太子之位,是北寰言不要,你们才有机会争。”
锦妃却不这么想。
她冷声道:“自古成王败寇,谁坐在这个位置,谁就是胜者……”
“锦妃,”萧皇后盯着锦妃,眸子阴寒,“我好言相劝,陛下或许喜欢过你。可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我可以忍你一时,绝不会忍你一辈子。你若还是仗着陛下喜欢,恃宠而骄,到时候若是出事,我必不会出面保你。我奉劝你一句,别动北寰双子,他们俩的心思,不是尔等可以比拟的。”
锦妃怒不可遏盯着萧皇后。
萧皇后徐徐道:“你难道就没想过,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就跟三皇子屈服了吗?他直说是陛下唤他来,即可脱身。可他偏偏瞒了半手,立即让你们与三位皇子脱一层皮。如果你们连他这半手都参不透,还有什么资格跟他一较高下?还不快收起你们那些小得不能再小的心思,好好思过?”
锦妃蹙眉。
萧皇后说得没错。
以他心智,想要化解这场尴尬易如反掌,可他不仅没反抗,还推波助澜。
萧皇后又道:“这事是由三皇子起,可他只针对北寰言一人,为什么最后连北寰舞也牵扯进来了,锦妃你没想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