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神道
他似乎在想很久远的事,眼睛里没有焦点,脸上没打着雨,下巴上的滴水却没停。
北寰舞在一边看着想要去说些什么,北寰言拉住她,摇摇头。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冷威带人拖着盖着油布的车进了院子。凌信跟在后面,跟着一起推。
时均白对炸药很熟悉,他们家最会用炸药开山炸洞。
他下池子,找了几个相对脆弱的位置,放上炸药,盖上油布防雨。
他让人从爆炸范围里面退出来,问御林军神机营借了一把弩,自己翻上廊顶,在箭矢上绑了油布点着,对着远处池塘里的炸药包射出。
箭矢出手的瞬间,他立即捂住耳朵,只见带火箭矢“嗖”的一声破空而去,碰到炸药包的瞬间黄白色的光骤起,夜幕之下瞬间跃起昼白,随之而来巨大的连环爆炸声,响彻天地。
震得铺天盖地的雨水都在空中散了型。
退到一边的人都闭眼捂住耳朵。
爆炸过后,那池塘底部石板被炸出了一个豁口。
雨水轰轰地往里灌。
时均白从廊顶上跃下,把弩还给御林军,问冷威要了一个火把,冒雨跳进了巨石板下的密道。
北寰言、北寰舞、凌信、冷威,带了十几个御林军也拿着火把,一起下了密道。
十几个火把一下密道就把密道照得跟白昼一般明亮。
他们那么多人站在这密道里举着火把,也能把身子站直,而且距离洞顶还有很大空间。
时均白拿着火把,在密道的地面、墙壁、壁顶绕了一圈,往前探了几步,便往回折返。
北寰言望着他,等他说话。
时均白似乎是在整理心情一般,许久才道:“这修建方式,有点像……地下神道。”
“地下神道?”
跟下来的御林军窃窃私语。
凌信不懂就问:“什么是地下神道?”
北寰言解释:“皇陵里,为了迎接先帝遗体而修的道路。这道路修整整齐,上面有许多浮雕壁画。这神道会一直延伸进皇陵里,在外面的道路,叫神道,在皇陵里的神道叫地下神道。”
时均白接过话头:“一般帝王宾天,会由专门的军队护送进皇陵。这神道就是给军队走的。护送军队必须整装,手拿兵器,以护卫遗体进入皇陵。其中最长的兵器就是枪,所以地下神道一般都要算足骑兵们带马拿枪的高度。所以如你们所见,这密道才会修得这么高,这么宽,这么大。”
北寰舞道:“这里面比皇陵地下神道差远了吧?”
时均白点头:“大约这里面没想过要走马,所以没修那么高。”
凌信在一边听他们讲神道觉不对,问:“所以这里有一个类似于神道的地方,是要干什么?”
北寰言颔首,目光微敛。
这一点都不难联想,神道是给军队走的路。
所以这里的神似皇陵地下神道的地方,也是要给军队走的路。
“起兵谋反。”
北寰言缓缓吐出这个词,整个人都变得阴沉了不少。
在场所有人,除了北寰舞与时均白,脸上皆是震惊之色。
北寰言眼神里带着寒光:“这就是为什么那日我还没有开始查其山,去开国伯府赴宴,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杀我的原因——他怕我查到这个用于谋反输送军队的密道,耽误他们谋反的大计!
“因为那个时候,小舞与时均白两个人已经触摸到了这整件事最关键的地方。这也是那些偷袭你们的人,想让你们死的原因!”
北寰言看向时均白:“设计这密道的人,是你正在修皇陵、那个目前时家公认的奇门遁甲造诣最高的小叔叔,时灵,对吧?”
时均白神色黯然地点点头。
北寰言早就察觉这事跟时均白的小叔叔时灵有关。
时均白心里有这个猜想了以后,便格外注意这些跟时家有关的东西。
今夜时均白入了那井,看到了这条修整这么整齐的地下神道他便知道,密道的开掘、布置、地段选择、优秀的地下排水系统,除了他的小叔叔,没人能设计得这么清楚。
本身时家能设计皇陵的人就不多。
以前修皇陵的人都跟着先帝一起殉葬了。
眼下时家,有本事设计这么庞大的地下密道,除了他自己,那便是正在给许景挚修皇陵的时灵了。
时家到底是有一个天之骄子,想要反抗这凉薄凄惨的命运。
一生所学,还未发挥,便要葬在黄土之下。
任谁都不会甘心。
北寰言轻叹一声,拍了拍时均白的背:“回去再说。”
四人冒雨回到官驿。
景雀看着外面狂风暴雨,便知道他们即便是回来也是浑身被雨浇了个透。
早早就让人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与去寒的姜汤。
四个人一回来,就先去各自房间沐浴,换衣服,擦头发,最后才到北寰言屋里坐着。
景雀去厨房端了姜汤,连忙挨个递上,让他们喝了暖身子。
北寰言道:“劳烦景叔,你帮我去给冷威将军传个话。让他想办法把那宅子后池塘里入水口堵住,再派人进密道,往回走,看看那密道出口在哪里。”
景雀颔首:“我这就去。”
北寰舞换回了女装,坐在中堂的椅子上擦头发。
凌信的头发最短,干得最快。
他安静盘腿坐在椅子上。
屋里气氛很是静默,所有人都望着时均白。
时均白脸色不好,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如瀑风雨,神思忧虑。
带人下地道验证了这密道是地下神道开始,他心情就没好过。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小叔叔,那个和蔼可亲教自己奇门遁甲,没事就会逗自己玩,抱着他带他买糖葫芦的人,竟然会与其山勾结,意图谋反。
时灵想活。
他的小叔叔想活!
因为想活,所以做出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愚蠢……
愚蠢!
这么聪明的人竟然也有做糊涂事的时候!
时均白越想越气,一拳打在窗棂上,骨节处立即见了血。
北寰言走到时均白身边,低声道:“那地下神道还有许多事,还有待查验……你小叔叔的事未必没有转机。我朝以宽厚仁慈治理天下,殉葬这事本就与国本相违背,若是跟陛下提,一定会被废除。只是你……”
“我知道,这事关键在家族。”时均白道,“父亲性子弱,许多事,都是家族耆老做决定。小叔叔的事,是家族定下的规矩,即便是陛下宽宏大量赦免了我小叔叔,家族耆老为了一族的荣誉也不会轻饶了他。”
“你小叔叔的事到底还是要靠你,”北寰言道,“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陛下那边我会尽力,但你要清楚,什么事只要跟我扯上关系,必定是九死一生。”
时均白深吸一口气,心中了然:“多谢。”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这一夜时间过得太快,天就要亮了。
天亮以后北寰言还有府衙的事需要处理。
北寰舞起身把头发甩到身后,起身走到两人身后:“说完私事,来说说公事吧?其山准备谋反这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北寰言回身,蹙眉:“我只有一事不明。”
北寰舞一听就知道他疑惑在哪。
她道:“军队?”
“是啊,他欲谋反,军队从哪里来?”北寰言目光落在一侧矮几一角,百思不得其解。
“那个丢了的名册上面,肯定有武官的名字。”北寰舞冷冷道,“这里是南境,南境军里能找出一堆不服管的南泽旧部。”
北寰舞虽然这些时日在宁府养伤,但她有藏息阁的探子给她消息,她对北寰言这边查案进度了如指掌。
案子查到这里,似乎把最开始的那个原因连上了——南泽王。
但眼下,其山意图谋反的事暴露出来,似乎跟南泽王扯不上关系。
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山是他们父亲,许安归的旧部。
这事如果牵扯谋反,也是牵扯安王府。
怎么可能牵扯到南泽王呢?
北寰言与北寰舞双双沉默,似乎他们调查的线索里还漏了什么。
如果所有的事情就到其山这里就终结,那北寰言回许都,就无法交差。
甚至安王府都会很危险。
北寰言与北寰舞谁都没想到这件事最后竟然结案在这。这局竟然陷入了僵持,他们谁都想不到要如何解。
北寰言看了看窗外天色,道:“都忙了一宿没休息,你们先去休息。这事我想想。”
北寰舞点点头,事太多,需要慢慢捋,眼下着急也不可能有办法。
她困得很,便与时均白一起,各自回房间休息去了 。
北寰言宽衣,上床躺着。
闭目养神。
其山……其山……
现在所有的问题都出在其山这里。
他收了那么多宅子,建造地下神道,如果不是为了给军队攻打沁春城做准备,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如此大动干戈?
那名册上,肯定有南境武官的名字。
若是他有那名册就可以把那些武官拿回来一一审问,可偏偏名册丢了。
他查过其山府上的账本,开支基本都有名目。
并没有建造地下神道的确切罪证。
这建造地下神道的证据,还要从别处找……
北寰言轻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