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杀
凌信在一边听着,这倒是实话,北寰言在许都,从不赴私宴席。
北寰言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何其明显——你这儿,我是给我爹面子来赴宴的,来了就算是面子给到了。
可其山明显不这么想,但他能听出北寰言还是很敬重他父亲的,不然今日他再怎么不想来却还是来了?
其山苦笑一声,缓缓踱到北寰言身边:“当年我被囚于北境去灵山上,使安王殿下损失了三千精骑,独自杀上去灵山,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其老四感恩戴德。”
北寰言眉宇微蹙。
“而今我承殿下恩泽,封伯爵,食君禄。见公子来,不过就是想与公子叙叙旧。”其山一脸落寞之相,“看样子,今日是我高攀了。”
凌信在一边腹诽,确实。
其山说得动情动理,搬出与北寰言父亲情分说事,让北寰言非常不爽。
三元及第是他自己寒窗苦学得来,而今被陛下钦点南境巡察使也是皇族身份使然。
不知道他得的这些跟他其山有什么关系,让他在这里倚老卖老,惹人厌烦。
北寰言望着其山许久,道:“我父亲这些年一直在暮云峰住着。与沁春城不过百里。开国伯即是这么一个念旧情之人,为何封侯之后,却从未踏足过暮云峰拜过我父亲?”
其山哑口。
北寰言又道:“今日,若不是我在沁春城查出点什么,亦或者开国伯怕我查出点什么,恐怕我也拿不到这请帖,也进不了这开国伯府的大门吧?”
其山额头上青筋起爆。
北寰言继续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与其事后在这里找补,不如眼光放长远些,从一开始就不要沾这一茬。即使做了,又何苦在这里跟我絮叨与我父亲战友情,妄图想让我看在我父亲的面上放你一马?”
其山胸口起伏的厉害,胸腔里撇着一股气。
“我对当年南泽归降这件事的理解是——当年即便不找你其老四来做这南泽细作,洞开城门。我父亲也会找别人来完成这件事。”
北寰言眸光微敛,颔首凝望他:“而你不过就是运气到了,被我父亲看上了,担了这次职责,这才有了后来的荣华富贵。即是运气到了,就应该心悦诚服地接下,安守本分的做人,而不是在这里一副假惺惺面孔,来与我说当年你与我父亲是什么情分!”
“北寰言!”其山终于忍不了,大声呵斥,“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北寰言毫无畏惧地回望他:“我就是不吃你给敬酒,你又当如何?!你敢在这里将我就地伏杀了吗?!”
话音刚落,立即从周围院子里涌出一群护院把北寰言与凌信团团围住,少说有五十多号人。
凌信抱着手,满脸戏虐地扫了一圈。
其山冷声道:“你当我不敢?!”
北寰言站定了身子,微微后仰,抬起下巴,脸颊镀上了一层寒意:“你区区一个四品开国伯,是谁给你的胆子,敢伏杀陛下亲封的南境巡察使?!”
“我的地界,想杀就杀了,还用得着跟你废话!”其山也不端着了,原形毕露。
山高皇帝远,他就不信远在千里之外的许景挚还能管到南境沁春城。
北寰言冷声质问:“这么说,你承认雏凤楼是你的产业,你承认用雏凤楼以美色幼女贿赂南境五州官员,拉拢他们结成势力,为你所用了!?”
其山一挥手,示意所有人上前,恶狠狠道:“今日你能活着离开这里,才能以贿赂的名义定我的罪!”
北寰言静静地望着他:“当年你也是跟着我父亲收南泽的将领,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贪得无厌的嘴脸?”
其山根本就没想跟北寰言废话,他后退几步,直接给府兵一个眼神,让他们动手!
就在他们要提刀砍来的时候,开国伯府外有整齐划一脚步声,带着地动山摇的气势,急速奔来。
只见景雀身着大红色内官官服,手上拿着拂尘,提着衣角,从门外跨进来,立于大门台阶之上,有风带起他的官服拂尘,周围火把把他身后照得通明。
景雀精致的脸藏匿在火把照出来阴暗下,只有带着微光的眼眸出于阴影,睨着院子里的一切。
他站在高处,只是岿然不动的样子,便显得格外威严。
御林军手上拿着神机驽,一步一步从府门口逼近。
冷威大喝一声:“开国伯府已经被御林军神机营尽数包围,不想死的都别动!”
冷威话音刚落,就看见开国伯府的围墙上,屋檐上皆有御林军端着弓弩,露出头来。
御林军神机营?!
原来跟着北寰言来沁春城的是神机营?
这些御林军手上一人拿着一把神机弩。
这弩是北寰家设计,依着图纸造出来的弓弩,可直射百步穿杨,百步之内杀伤力比弓箭强上十几倍。且箭弩弹射速度极快,一般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只要被瞄准,那就只有被射杀的命。
这弩目前为止只有御林军神机营配了三千把。
是御林卫中最精锐的部队才能带的东西。
不曾想,许景挚直接调了一千把神机弩保护北寰言来南境!
开国伯府被围,大势已去,所有府兵都丢了武器,原地投降。
其山见大事不妙,转身要跑。
凌信早就看出他的意图,腰间一抹,亮出飘渺剑,脚下用力,直奔其山而去。
其山惊恐万分,回眸只看见一个白影一闪而过,再一转头,一把薄剑早已架在他脖颈处。
凌信歪着头挑眉问:“听不懂人话吗?早说被包围了,跑什么跑?”
当即有御林军来把其山压下。
北寰言蹙眉,不欲多留,只交代一句把这些人尽数压回府衙,便转身离开。
主人家出了变数,后院来赴宴吃酒的人自然也不敢多待。
冷威留下来主持大局,景雀转头跟着北寰言上了马车。
即便是早早在开国伯府外面埋伏好了,景雀也心有余悸。
他看向北寰言问:“公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北寰言摇头,眉宇一直拧在一起没解开过。
他没想过自己来沁春城动用御林军神机营抓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的父亲的旧部。
这人竟然嚣张跋扈到连多一句场面话都不肯过给他,想直接用府兵把他拿下。
这是什么样的狼子野心,才能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景叔,”北寰言沉思片刻,道,“劳烦景叔着人跟冷将军说一声,让他把其山府上的账册帮我尽数搬回到官驿去。其他人暂且收押府衙大牢,府衙的护卫还有大牢一律换成御林军。”
“现在?”景雀问。
“是,现在。”北寰言缓缓闭上了眼。
景雀立即给外面跟着马车的小内官交代,小内官领命当即掉头往回跑。
这一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开国伯府一夜之间被北寰言查封,府上所有仆人府兵,姨娘女使都被带到府衙关进了地牢。
官驿里,北寰言扶着窗棂,望着圆月变得少了一块,久久不语。
这里的事,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陛下派他来,或许另有目的。
其山可能只是一个试探,若是他今日对其山网开一面,来日那便是整个安王府的祸事。
其山一个小小的伯爵,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招揽南境五州这么多官员?还不是仗着自己是安王殿下旧部的名号,在外肆意挥用。
并不是所有南境五州的官员都被其山给收买。
自然有看不过眼的,往宫里递了折子,申斥这其山不知好歹。
北寰言扶额,觉得头疼欲裂,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事对不上。
景雀看人搬了一箱册子进来,要回禀北寰言,看他扶窗摁着自己的额头,当即吓了一跳,连忙过去:“公子这是?!”
北寰言摇摇头,小声道:“不知道,头疼得厉害。”
景雀连忙拉凌信来看。
凌信让北寰言坐下,给他把了把脉:“急怒攻心……气血上涌……再加上之前在宴席上吃了些催情的药。”
“催情?!”景雀瞪大了眼睛。
凌信解释说:“下三滥的手段,想要我们言大公子用了药,跟女子睡一觉,好拿住软肋。”
北寰言甚少有表情挂在脸上,摸了脉才知道他心中大起大落。
景雀有些担忧地问:“需要服药吗?”
凌信睨了北寰言一眼:“你吃药吗?”
北寰言眼下头疼得厉害,只能道:“开一服安睡的方子罢。”
凌信点头,起身去开方子。
景雀先帮北寰言梳洗,北寰言不想动,景雀就一点一点帮他擦。
“从未见过公子这般忧心。”景雀拧干抹布,替他擦手。
“我只是觉得,其山这事,有蹊跷。”北寰言眼下头疼得厉害,根本没办法想太多,“景叔了解其山这个人吗?你天天在御前,可听过他的事?”
景雀思忖片刻道:“他……好像参他的折子是最近几年才多起来的。”
“参的是什么?”北寰言问。
景雀道:“无非就是参他强买强卖,横霸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