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京营
卯时,北京京郊,五军营营垒。
此刻天光熹微,太阳还完全没有露头,天地一片混沌,营垒内更是寂寂无声,然而就在下一刻……
“铛铛铛……”
急切尖锐的敲锣声骤然炸响,将树上的飞鸟惊的飞起,听的人心脏骤停,原本寂静的营垒顿时躁动起来。
营帐内,迷迷瞪瞪的京营官兵蒙着被子、捂着耳朵,破口大骂:
“这是哪个该天杀的!天还没亮,敲个鸟锣敲!”
“md,不发军饷就算了!还不让老子睡觉了?!”
“哇呀呀呀,拿吾刀来,我要砍了那敲锣的小子!”
随后又有马蹄声和吼声传进营帐:
“陛下有旨,所有人赶紧到校场集合!”
“一刻钟之内集合完毕,违令者斩!”
“陛下有旨,所有人赶紧……”
……校场集合?这才tmd什么点!
营帐内顿时炸开了锅。
一个略显稚嫩的士卒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早就要集合,还是陛下下旨?”
“谁知道呀,估计是李自成打过来了吧。”
一旁的老兵慢慢悠悠的穿起衣服,虽然心中一万个不乐意,但该起还是得起。
“嘶……”
年轻士卒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不是要打仗了!伍长,俺还没有上过战场,听说闯贼很是厉害,这……”
看着他一脸惊恐的样子,伍长没搭话,倒是一旁的一个老兵油子嗤笑了一声,不阴不阳道:
“咋地,你还真打算跟闯贼打仗,给朝廷卖命?”
“md,我卖他个麻花命!告诉你,老子在京营中待了二十多年了,饷银才发了三年的!老子的饷银都被那帮子狗日的勋贵给贪墨了!朝廷也没说管一下!”
“现在遇到事了,又想让老子给他卖命?想的美!老子不投降李自成,转过头来打他就算好的了!”
那老兵油子疯狂吐槽,旁边一个搭话的都没有。
因为他说的也是其他人心中所想的,在京营当兵,实在是太苦了!不仅军饷不给发,还要承担繁重的劳役,稍有反抗就会被勋贵血腥镇压,简直跟奴隶差不多。
可他们都是世代的军户,只能当兵,想安安生生的做农民都不成,除了在京营中劳苦一生之外,就只有造反这一条路了。
那年轻士卒顿时脸色一僵,他是军户的儿子,他爹在服役中得病死了,所以他成了家中新的正丁,来京营继续他老爹的工作。
他没有想到,堂堂的京师军营,天子脚下,竟然也是这般的黑暗。但联想一下自己穷苦的童年,这让他不得不信!
“行了!有什么话憋在心里!不差这一会儿了,先去校场集合吧。”
伍长穿戴完毕,沉着脸说道。
外面的锣声还在继续,锦衣卫骑着马在营垒内不停奔袭,喊着校场集合的命令。
星斗之下,不断有兵丁从营帐内走出,懒懒散散的往校场的方向汇聚。
“大人,今儿个是有什么大事,要如此兴师动众?”
校场内,五军营的一个把总顶着黑眼圈,谦卑地问向一旁的锦衣卫指挥同知。
锦衣卫瞥了他一眼,说道:“卯时一刻集合完毕,随后去永定门,陛下要在那里检阅军队。”
阅兵?把总一愣,说道:
“我们没有接到有关阅兵的一切消息,擅自离开营垒可是大罪!就算是真的,勋贵提督京营,也该由伯侯前来通报,锦衣卫直接下旨,于理不合吧。”
“而且,阅兵何时这么早过,太阳还没升起来呢,怎么阅?”
他不禁发出疑问。
可这正是崇祯故意的,他就是要越过勋贵,直接接触最下级的士卒。
京营烂,烂在上面。底层的大头兵却一直处于被剥削的层面,勋贵的舒服日子都是靠着剥削他们得来的。
为什么京营没有战斗力?平时缺乏训练是真,但最关键的是上层贪腐太严重,连军饷都不发,平时还要以权压人,人家凭什么给你卖命?
京营战斗力弱,弱在根本没有战斗意志,所以总是一触即溃。不拿掉勋贵的指挥权,京营就不可能有战斗力!
这时,神机营提督,新城侯王国兴驾马赶来,一扬马鞭,对那个提出质疑的把总说道:
“陛下想何时阅兵便何时阅兵,容得你一个小把总置喙?”
“要不本侯亲自把陛下的圣旨给你念念?”
一看是勋贵中正炙手可热的新城侯,小把总顿时怂了,忙道:“是是是,侯爷教训的是,属下这就组织兵将,一柱香之内赶到永定门!”
王国兴虽然不是五军营的提督,但毕竟也是五军都督府的人,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王国兴微微点了点头,策马而去。
那把总也不敢再有什么异议,在锦衣卫的调度下,开始整理编队,准备去永定门接受崇祯的检阅。
……
东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天地随之渐渐明朗起来,柔和的晨光照耀在大地上,闪烁在清冷的甲胄和金属兵器中。
永定门前,一夜的时间搭建起了一座誓师台,四周的锦衣卫都身着清一色的飞鱼服,手按绣春刀,神情肃穆。
台前,一排排身穿各色甲胄的士卒和将领庄严站立,从左至右分别是高杰、唐通、黄得功、朱希望、王家彦、秦良玉、周遇吉和刘良佐。
天地之间一片肃杀!
在这种肃穆的气氛下,一阵不合时宜的嘈杂声忽然从远处传来。王家彦皱着眉头远远一望,发现是京师三大营的官兵姗姗来迟。
京营的官兵见此情景也都是一愣,他们没想到永定门前已经聚集了这么多人了,而且其他的军队都是军容整洁,神情肃穆,显然已经准备了挺长时间,与姗姗来迟的他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短暂的骚乱后,经过锦衣卫的安排,京营军队被安置在了秦良玉和周遇吉之间。
被夹在白杆兵和勇卫营两支享誉天下、声名在外的军队之间,京营表示自己的压力很大,不自觉间竟安分了不少。
自此,所有的京师部队全部到位,红彤彤的朝阳也完全升了起来,天光大亮,天下大明。
……
“国公,国公!大事不好了!”
定国公徐允祯的府邸,卧房外,一个体态微胖的男子焦急地喊着,看里面毫无动静,他直接上前“砰砰”地敲起门来。
“谁呀!这大早晨的,有病吧!”
徐允祯一脸怒火地打开房门,一眼看见抚宁侯朱国弼的身影,顿时脸色一僵,变脸变的比翻书还快。
“抚宁侯?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么?”
“国公啊,大事不好了!我得到消息,今天凌晨的时候,崇祯忽然下令要在永定门阅兵誓师,还以不打扰勋贵休息之名,绕过我们的五军都督府直接拉走了京营。”
朱国弼迅速地解释情况,“这崇祯是要干嘛?我总觉着不对,所以才过来找你。”
徐允祯沉吟了一番,消化了一下朱国弼的话,随后说道:
“朱兄,你先到前厅等候,等我穿戴好衣服,咱们再好好说。”
朱国弼内心焦急万分,但看到徐允祯只穿着一件里衣,也只得应允。
不多时,两人穿戴整齐地来到了前厅。
“朱兄,你的意思是说,陛下把京营全部拉到了永定门,他要检阅军队?”
朱国弼点点头。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他这个人就喜欢搞排场,展示他的皇恩浩荡,哪一次出征不是搞一个盛大的仪式。”
徐允祯一脸不在乎:“估计是他看李自成快要来了,想给京师的军队打打鸡血吧!随他去吧。”
自从上次成国公朱纯臣落马,崇祯在紫禁城廷仗了一批勋贵以后,徐允祯就发现跟崇祯作对实在讨不到什么好处,而只要自己不做什么大的举动,崇祯也拿他无何奈何,所以他就直接开摆了。
徐允祯本身就是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人,虽然现在被奉为勋贵之首,但除了世袭的爵位比别人高之外,其他正经方面还真不行。
与崇祯相安无事,如此滋润地活一辈子也不错,主动惹事反而会被崇祯抓住把柄。
反正勋贵已经摆烂了一百多年了,也不差他这一会儿。
他的自信来源于手中握着京营的军权,虽然现在崇祯手中的军队比京营更强,但京营毕竟是长期驻防在京师的军队,一旦作乱,在现在大敌当前的形势下造成的后果,崇祯也是不能承担的。
所以,崇祯现在想做什么他都不想管。
“可是……他干嘛要绕过我们呢?我总觉得事情不对劲!”朱国弼还是担忧。
“哎呦,朱兄呀,你不要太过紧张了,我们祖上可都是立过功的人,又不像朱纯臣那样,有什么叛国之类的大罪,他能拿我们怎么样嘛!”
徐允祯往椅子上一躺,十分悠闲地宽慰道:
“这样吧,我们就在这里等,看崇祯到底想干嘛,行了吧?”
“来人呐,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