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最后一战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顺军竟然真的放弃了大好的形势，连续两天没有对宁武关发起进攻。
这让周遇吉完全摸不着头脑。
当然，他们也没有撤去宁武关周围的驻军，关城内外消息依旧不流通，虽然黄得功和王家彦的军队已经摸到了顺军的包围圈边缘，但宁武关内的守军却丝毫不知情。
因为双方约定好在城破之时突围，所以不到城破之时，谁也不知道崇祯是否派了援军前来。
不过这对于周遇吉来说是无所谓的，反正他早已抱了必死的决心了。
正当中午，就在他胡思乱想时，一阵擂鼓之声又忽然传来，周遇吉登时便站了起来。
“终于又来了吗……”
他连忙跑到了城墙边，却没有看到意料中的顺军，不禁眉头一皱。
“周将军，你看那儿！”朱希望听见鼓声也赶了来，他朝着远处一望，指着如同蚂蚁一般的几个顺军士卒说道。
周遇吉眯眼看去，只见很远的地方，几个黑芝麻一般小的人似乎在搬运组装着什么……
但很快，他就猜测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同时解释了两天前顺军为何诡异的撤兵！
“红夷大炮！他们在安装红夷大炮！”
朱希望看到，一直以镇定冷静自称的周遇吉，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恐惧之色，在他喊出顺军意图的同时，脸色几近煞白。
“什么？什么红夷大炮？！”
周遇吉则是绝望地看了朱希望一眼，同时‘噌’地一声拔出佩刀，决绝地说道：“准备最后的战斗吧，宁武关守不住了。”
说完，他又转头对着城头的守军喊道：“兄弟们，闯贼的第三次总攻就要来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攻击！只要我们守住，便是一片生途。”
“把城头上所有的大炮和火器先搬下去，所有人做好掩护，闯贼的炮击马上就要开始了！”
……
刘宗敏的几万大军在经过两天的修整后再次集结，看着马上要组装好的红夷大炮，和那大树一般粗的炮管，他的心中就充满了信心。
巡视了一圈，他回到了中军，看到李自成也站在阵前，忙过去道：
“陛下，前线太过危险，流矢无眼，您还是回大营吧。”
李自成回头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我……咳咳，朕行军十几年，几经生死，这点场面还是吓不倒朕的。”
“大营有牛金星坐镇，不会出事的，你指挥攻城吧，我和李军师在后面观战。”
李自成的语气比之以前缓和了一些，刘宗敏心中也颇为感动，拜道：“是，臣遵旨。”
随后他便走到那五尊黑漆包浆的红夷大炮身前，挥手道：
“给我炸！”
第一轮炮击开始了。
随着刘宗敏一声令下，“轰隆”的五声巨响过后，周围瞬间被白色的烟气笼罩。
周遇吉站在城头上，亲眼看着五枚铅弹径直地朝着宁武关的城头砸来，忙大喊道：“隐蔽！快隐蔽！”
巨弹转瞬即至，重重地砸在了城墙上，剧烈的爆炸声顿时响起，周遇吉感到自己的脚下都震了一震。
五发炮弹，全部砸在了城墙上，城墙被炸出几个大坑，硝烟滚滚。
眼见这一幕，周遇吉好像看懂了什么似的，呆呆地从掩体中走了出来，独自一人站立在了城头的正中央。
“周将军！你这是干嘛，不要命了？快躲起来呀！”朱希望眼见周遇吉的大胆站位，忙喊道。在他眼里，周遇吉不就是在给顺军的炮手当靶子吗？
“总兵大人，快过来呀！”一些士卒见状也大惊道。
却见周遇吉巍然不动，只是缓缓地转向朱希望，凄惨又无奈地笑了一声，说道：“不用躲了，我们躲躲藏藏地干什么？他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们。”
他这一番话让一众人都摸不着头脑，这话是什么意思？顺军的目标不是我们？那还有谁？！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周遇吉是在说胡话时，朱希望却读懂了他话中的意思，一股悲怆的感觉也顿时涌上了心头。
正如周遇吉所说，刘宗敏的目标确实不是城头上的守军，其实在他眼中，只有横亘四十万大军面前的宁武关城楼而已。
没有宁武关城楼，四千的勇卫营又能翻出什么花样呢？
“都出来吧，刘宗敏只是想炸塌宁武关的城墙而已，他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周遇吉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其余勇卫营将士也若有所思地走出了掩体，目光中闪着悲哀之色。
对于一支有尊严的军队，怕的已经不是战死，而是这种被对手轻视，毫无价值地死去。
天空中又是五道呼啸之声，这一次，城头上的守军一个也没有躲开，而正如周遇吉所言，五枚炮弹都没有砸上城头，而是而是飞扑在城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兄弟们，我们以前都是吃不饱饭的流民！是当年陛下下诏扩充勇卫营，我们今生才得以相见相识！”
“我知道，你们很多在京中都有家室，而我们作为天子近卫，却要远离京师，天天奔波在外杀敌！我们为的是什么？”
周遇吉顿了顿，他的眼神中已经闪出了泪光，沙哑着嗓子道：
“我们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当时食不果腹做流民时，陛下给我们的恩德吗？”
“京师有你们加入勇卫营后新组建的家庭，他们由朝廷供养，才有了我们在外安心地卖命！现在闯贼要杀进北京，妄图建立新朝，那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与其苟且偷生于世间，过回以前颠沛流离的生活，不如今日与诸君轰轰烈烈地活一回，让那些轻视我们、认为没了宁武关我们就是一群废物的闯贼知道，我大明勇卫营，不是那么好惹的！”
周遇吉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直接就将所有勇卫营将士的情绪调动了起来，人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咬牙切齿地看着关外耀武扬威的顺军，一股滔天的煞气从这群老兵的身上喷薄而出。
“总兵大人！你下令吧！俺们勇卫营弟兄没有一个是孬种！就是当场战死！俺也要拉上几个闯贼当垫背的。”
“对，总兵大人，您下令吧！我们都跟着您！”
“还有我！”这时，一道飒爽的女声突然响起，显的极为另类。
众人惊异的望去，只见刘氏身穿一身甲胄，手拿弓箭，已不知何时站在了城头上。
“好久没有骑射了，今天也该练练手了。”刘氏看似轻松地说道。
周遇吉盯了她一阵，心中的情绪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无数的言语终究化作了一声叹息，微微地颔了颔首。
“全体将士听令！现在所有人下城墙，以百人为一队，在宁武关内的街头巷尾与顺军死战！”
“现在距离天黑大概还有三个时辰！我要求你们坚持到天黑，到时候我会发出信号烟花，看到信号的都向赌坊地界集结，切记！不可引来大批顺军！”
宁武关内也是有赌坊存在的，只不过军事重镇表面上是禁止的，所以位置很是隐蔽。
周遇吉接着道：“等集够了一千人，我就会率领这些集结起来的将士，趁着夜色突围！没来得及集结的弟兄们……各安天命吧！”
众人都不禁左右相视了一眼，目光中都含着悲壮，仿佛是各自相见的最后一面。
……
红夷大炮的后坐力极大，每次发射炮身都会被反冲好几丈的距离，每次都需要重新扶正并调整好角度，再冷却炮管，炮弹也不像子母铳那样是现成的，需要现场压实火药。
所以，每次大炮轰鸣过后，都需要挺长的时间才可以继续发射。
但效果也是及其明显的，宁武关坚固的城墙已经出现了很大的豁口，只要继续轰炸，早晚能轰塌。
到时候，几万大军一拥而上，迟滞了他们十几天的宁武关就算攻下来了。
远处，恢河东岸很远的一处山林中，黄得功远远地听着大炮的轰鸣声，喃喃道：“开始了吗？”
山林煽动，一个民夫装扮的男子穿梭到了黄得功的身边，拿出了他锦衣卫的令牌，随后轻声说道：
“黄将军，闯贼的总攻又开始了，这一次无论如何宁武关也守不住了！待得周总兵在里面发出信号烟花之时，您就带兵自恢河东岸杀入，接应周总兵的突围。”
黄得功点了点头，深深吸了口气，说道：“胜败在此一举，我知道了！”
随后又看向宁武关的方向，喃喃道：“周遇吉，你可一定要突围出来，俺老黄还想请你喝酒呢。”
另一个民夫装扮的锦衣卫进了宁武关南方的一处山林，很容易就找到了王家彦留给他的记号，顺着找到了新军的藏身之处。
“是宁武关那里打起来了吗？”
王家彦简短地问道。
锦衣卫点了点头。
王家彦面容一肃，又道：“将你们所知的顺军大营的情报通通汇报给我，同时密切监控宁武关周围的顺军动向，随时向我汇报。”
锦衣卫拱手称是，随后便鬼魅一般地退下了。
王家彦遥遥望着宁武关上激起的硝烟，心里也禁不住紧张了起来。
宁武关的最后一战！胜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