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路途遥远,二人不敢耽搁,一路马不停蹄。随着距离赤赤谷越来越近,贺兰煜渐渐地察觉出谭思义的心神不宁,令他不得不在意起她心中的那个秘密。
江湖上永远充斥着纷争,也永远不会缺了秘密。而这许多纷争和秘密里,又有多少与魔教相关、与她有牵扯?
“阿义。”
“怎么了?”
话到嘴边,贺兰煜又咽了回去,无凭无据的,他不愿带着恶意揣测自己的意中人。
时近傍晚,二人顺利地骑马进了一座小镇。
此镇名为南赤镇,是距离魔教总坛最近最繁华的地界,按贺兰煜所说,今夜在此休整,明日再出发,大约一两个时辰便能抵达魔教总坛。
但直到夜幕四合,二人在镇子上兜兜转转许久,依旧没有找到一处可以投宿的客栈。
贺兰煜纳闷不已,往日这里确实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不应该所有的客栈都满了,难道最近此地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大事件,引得大家纷纷过来凑热闹?
最后好不容易在一处偏僻简陋的小客栈里落了脚,那客栈掌柜眉开眼笑地道:“两位侠士也是想去咱们魔教总坛分杯酒吧?瞧你们风尘仆仆,快去房中歇息,稍后小二便会提上热水供二位沐浴。”
“什么酒?”贺兰煜与谭思义面面相觑,贺兰煜在心里琢磨:娘亲一向将他这个唯一的孩子藏得深,唯恐哪日看顾不周被仇家盯上。别说外面的江湖人士,连魔教里也只有极少一部分得娘亲倚重的下属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没道理他要成亲了,反而多此一举地广而告之?
掌柜摩挲着谭思义递上的一块碎银子,哈哈笑道:“自然是咱们教主之女的满月酒啊!要不是我老胡要开店挣钱,也想去凑这个热闹呢。”
贺兰煜呆了呆,“……你在胡说什么?贺兰教主再过两年就是知天命之年,她怎么会再添女儿?不是,她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儿?”
“嘿你这公子这样讲话就不中听了!”掌柜一听明显不乐意,“什么叫咱们教主‘再过两年就是知天命之年’了?!咱们教主老当益壮不行吗?诶两位可别不信,都说教主的女儿生出来就足足有七斤重,长得肉嘟嘟的,哭声响亮,健康得很!那女婴的五官简直跟教主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看就知道是教主的种!”
贺兰煜还想与掌柜争辩,被谭思义硬是拉进了房。
他的手在战栗,谭思义本想问他那女婴是否与他爹爹有关,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从未听他提一句爹爹,便觉得此问是多此一举。
“煜儿,我在,我一直在。”
她的拥抱温暖,贺兰煜隐有哭腔,“……我娘其实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可惜我不是女儿身。这回,她总算是如愿了,有人可以继承她的教主之位。”
“也许是那掌柜说错了呢?”
贺兰煜连连摇头,“不会错的。一教之主添了后嗣,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出错?方才我与那掌柜争论,不过是不愿意相信罢了。当初我娘瞒下我的存在,她说是为了我的安全。但是现在想想,只觉得自己可笑。”
“你很好,煜儿。真的,在我心中你就是最好的那一个。”谭思义不是第一次在此世遇见重女轻男之事,但都不如这一次来得心酸、心疼。这种扎根在世人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她不知该拿什么安慰他,任何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
“……我不管你说得是不是真心话,总之我当真了。如果将来你遇到比我更好的男子,我保证会杀了他!”贺兰煜发狠道。
“好,我保证自己不变心!”
待贺兰煜慢慢地平复了情绪,二人各自沐浴,饭后坐在客栈屋顶上,闲话夜月。
谭思义止不住地疑惑,“按你刚才说的,既然贺兰教主一直想要个女儿,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动静?如果你是她的第一个孩子,那这十八年她完全可以再生孩子啊。可我之前听你的意思,怎么贺兰教主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
“自我记事起,我娘身边从未缺过男子。”谈起生身母亲的后院之事,贺兰煜难免羞于启齿,“她作为一教之主,地位超然,十分受教中男子青睐,纵然这些年她年岁渐老,但因她修炼的功法与旁人不同,根本瞧不出半分老态,等以后你见了她便清楚了,所以教中爱慕她的男子并不见少;再加上她信重的下属们也爱给她搜罗美人,因此我都记不清她后院里到底有多少男子。可是,我始终没有妹妹或弟弟。”
谭思义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内幕,“那……你爹呢?”她明知不该问这个敏感的问题,但又忍不住想了解他更多。
“我没见过爹爹,我娘说他是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贺兰煜声色平淡。
“……对不起。”谭思义为自己旺盛的探索欲而后悔,反倒是贺兰煜看得开,“你不用道歉,阿义。说实话,我没见过他,至今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他是什么样的性子,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我一概不知。我很清醒地知道他给了我生命,但其它比如伤心、怀念的情感,我真的没有。”
谭思义心有戚戚,好比她自己:她可以为追查谭家庄灭门案的幕后凶手而不惜付出性命,也会同情、缅怀那些已逝的无辜之人,但要她为谭家人伤心到痛哭流涕、肝肠寸断,恕她做不到。她自认不是心狠之人,她会感念原身对她的复生的恩赐,但也仅此而已。
或许今夜实在是个敞开心怀诉衷情的日子,这对有情人明明身体因为连日的赶路而疲乏至极,但精神却格外亢奋,一丝睡意也无。
贺兰煜续道:“如今想来,我出生之际,我娘肯定失望透顶。不过好在她也赐予了我锦衣玉食,等我长到应该习武的年纪,娘亲派了容叔到我身边。容叔待我极好,我的鞭法也是他手把手教的。他名义上是我的仆从,但在我心底是敬爱他的。我们虽然没有师徒名分,却有师徒情分。”
“容叔?是当年我们第一次相遇时,陪着你、护着你的那个容叔?”
“是啊,就是他,他名唤‘贺兰容’,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这世道总有太多身世悲惨的男子。容叔因照顾我尽心,而得娘亲赐姓‘贺兰’。”贺兰煜忽然神色紧张起来,“……该死!我竟忘了容叔怀着孩子,生产不易,也不知道他生……没……生?”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联想到即将到来的“满月酒”事件。
谭思义忙安抚道:“你别乱想,应该只是巧合。既然容叔照顾了你这么久,又和你有师徒情分,他不至于背着你与你娘有首尾。”
“如果他真的为我娘生了个女孩儿,还隐瞒我至今……十月怀胎,他明明有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的机会,却这般防备我,让我不曾发觉一点端倪。那么他在我心里就什么都不是了!”贺兰煜咬紧了后槽牙,话语决绝,在谭思义眼里却仅仅是个被至亲抛弃的慌乱少年,惹她更生怜爱。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你先别乱想,眼见为实。”
“……你的意思是……”
“我们现在就出发赶往魔教总坛,找到那女婴的生父,你亲眼去看上一看,谜底自然揭晓。”谭思义作势要起身,却被贺兰煜拦下,“算了,阿义,我们都太累了。”
短短片刻功夫,他已重新振作精神,“木已成舟,该来得总会来。待明晚我们入了总坛,再做打算。”
谭思义战战地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一起进去?可我记得我同你说过我不能同你……”
“我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贺兰煜眼神明亮而锐利,仿佛能看透她心底那个隐蔽的秘密,“你心有顾忌,那是因为你在乎我。可是事急从权,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万一真的是容叔……我怕自己一时冲动将我那所谓的‘妹妹’一鞭子抽死,届时你得拦着我一些,别让我发疯。如果那女婴真的死了,我想娘亲会亲手杀了我,可我还不想死。”
他语气寥寥,支着下巴望月的模样美则美矣,却十分伤感,“难怪当初师姐说我就算不愿与她成亲,也一定会回来。她一定早早便知道了这件事,也准确地预判了我的反应。你瞧,这样一个口口声声说要娶我的女人,在明知道这一切的前提下,还是只替自己谋划。我怎么敢与她过一辈子?”
“你再提起那个人,我要吃醋了。”谭思义故意道。
“……”贺兰煜再多的愁绪也被冲散,好整以暇地道:“那你吃醋是什么样的?”
“会想亲你。”
……入秋了,月凉如水,但彼此的气息是那么的温暖而甜美,彼此的身体又是那么契合,好像是天生注定的一对。
“我娘又有了个孩子,还是她期盼多年的女孩儿,对我的宠爱肯定不如从前,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娘不同意我退亲怎么办?你会来抢亲吗?”贺兰煜玩笑道。
情意浓烈,谭思义亦是玩笑着答:“魔教中高手如云,我肯定抢不过。不如在你成亲前,我将你偷出去,可好?”
“不用你偷,我会乖乖地跟着你走。”贺兰煜作乖巧样,偏偏笑容恶劣,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然后对着天地拜堂,幕天席地入洞房,如何?”
谭思义顿时红了耳根,羞赧地转过脸,一时失语。
贺兰煜见了,环住她的肩背一阵张扬而肆意地大笑,明显被戏弄的谭思义却不恼,只是悄悄地松口气。
“如果当年我真的跟你去了魔教,会怎么样?”
贺兰煜想起护卫沈可等人——那般视他为尊,言行唯唯诺诺。他不免庆幸,“大概……我们会错过吧。”
谭思义揉了揉他的发顶,默然无言。
她想:除了眼前的贺兰煜,她再去哪儿能找到这样大胆而随性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