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摆尾
果盘迅速空了下去,陆林深收起两人的餐具,再次去了厨房。
哗哗的水声响起,关越诗没想到他又在忙活,赶忙追过去:“放着我来吧。”
陆林深并未停手,只背对着她道:“顺手的事。”
关越诗站在门口,眼看他又拿起抹布去擦水槽,姿态严谨得像站在手术台上。
她原先就发现陆林深格外爱洁,十几岁时在关家的饭后也总是如此。
关越诗想想笑道:“也好,你这次收拾完,我就再不动它了。正好方便房东收房。”
陆林深拧抹布的手顿住:“你要搬走?”
“对呀,我小姨一共就租了两周。”关越诗抱臂倚在门口,“我可没钱续租这种洋房。”
陆林深回过头看她,那目光不知为何有些深邃。
关越诗下意识扫视身上,一圈过后没发现什么异常。
她不解道:“怎么了?”
“没什么。”陆林深抬手重新将抹布挂起。
水龙头关闭的刹那,屋内显得有些静寂。
他背对着她问:“假期要结束了?”
“对呀。”关越诗只以为他还在忙碌,毫无所觉道,“马上有个服装比赛,我和贝贝都报了名。”
“但比赛占了太多时间,我们得提前把公司要用的设计稿赶出来。”她吐槽道,“接下来三个月恐怕有的忙了。”
关越诗说完,却半天不见陆林深说话。
她不解走近:“想什么呢?”
关越诗的手拍在他肩膀上,陆林深刹那回神,笑道:“没什么,我收拾完了,咱们出去吧。”
关越诗正好还准备了场重头戏,闻言赶忙应好。
待看到人出去,陆林深这才嘴角微沉松懈下来。
窗外一只春燕翩跹而过,绕过一圈又飞到他面前,似在和人逗趣。
陆林深安静看了会,摇头低喃道:“匆匆过客而已,竟还妄图留人。”
说着便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见他出来,关越诗坐在落地窗旁兴奋招手。
陆林深调整下表情,朝关越诗走过去。
“喏。”待陆林深在对面坐下,关越诗伸出手来,“你的礼物。”
精致的礼盒递到面前,陆林深长睫微动:“给我的吗?”
关越诗不答,只拉过他的手,将礼盒放上去。
手背上温热的触感一瞬即消,陆林深在关越诗的眼神催促下,沉默拆着礼物。
关越诗拍拍一旁的玛丽,小声絮叨:“玛丽说多亏你,她才又得两件新的衣裳。所以必须给你也准备个礼物。”
礼盒拆开,浓重的黑色中静躺一方素色。
刚从厨房出来,指腹尚沾染着水气,陆林深没急着上手,只隔空静抚了几下。
长睫掩下一切波澜,陆林深声音发哑:“所以你送我这条锦帕?”
关越诗轻咳一声,压下其他心思,解释道:“那天饭局,我见你随身带着手帕,想来是用惯了的。”
陆林深眸中闪过一丝意外,没想到她竟会注意到这个。
关越诗心中紧张,嘴上说着话眼睛一直盯在陆林深手上。
她在等他拿出手帕。
但许久之后,陆林深仍没有动作。
关越诗到底没忍住,催促他道:“快拿出来看看呀。”
春日温柔,湿潮很快不留痕迹。
陆林深将礼盒置于桌上,这才伸手去拿锦帕。
四方锦缎,窑青素色,平纹针脚细密雅致。
陆林深轻柔抖开,却不妨在这方山水中看见头白鹿。
他一时怔在原地。
关越诗看出他的意外,卖乖似的问道:“是不是跟你很像?”
陆林深飞快看向关越诗:“像我?”
关越诗笑道:“对呀,你不觉得你跟白鹿很像吗?”
素帕本就不大,这头小鹿又只占其上一角,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给整件绣品填上许多生机。
陆林深捏着锦帕凑近细看。
他于书法一道浸淫多年,很容易就看出关越诗绣的白鹿,用的是工笔山水技艺。
虽寥寥几笔,却颇传神惊艳。
陆林深犹豫片刻,终是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跟白鹿很像?”
“林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关越诗敲打着手指,摇头晃脑念诗。
背完这两句,她凝视着他,理所当然道:“你陆林深不像鹿还能是什么?”
陆林深愣了下。
他垂下眼帘避开她的视线,片刻后嗡声道:“也可能是一片树林。”
一片幽深的、不见天日的,满是腐朽与死寂的……树林。
关越诗微觉头痛,她没想到陆林深这么不按套路出牌。
这让她下面的戏可怎么唱下去?
关越诗脑子飞速转动,转眼想到什么。
“不行,就是像鹿。”她有些无赖道,“你当年给我画头狮子我就乖乖认了,怎么到你自己还挑拣上了?”
心内的低落刹那消散,陆林深哭笑不得:“我哪有挑拣。”
关越诗纤眉一挑:“你当年没有送过我水墨狮子?”
陆林深兀自回想着,似乎确有此事。
当年补习时,关越诗用过许多他的资料,两人试卷堆叠在一起,逐渐就难以区分。
这导致关越诗不得不在每张试卷上都手写上名字,但她常嫌自己名字笔画太多,时间长了很有些不耐。
陆林深本想着代劳,关越诗却又不让。
陆林深于是思索许久,画了幅尽量精简的写意狮子图,想着让她用图画代替写字区分,也能多些趣味。
只狮形复杂,想要神似到底还是诸多限制。
陆林深多次修改,直到定稿时工笔小画也并不算精妙,只堪堪比她的名字少上7道笔画。
工作量变似未变,陆林深拿出来时都有些犹豫,想着她应当不会喜欢。
没想到关越诗一看之下,开心非常,当晚又留他一顿饱餐。
当年随手而做的动物小画,被关越诗说的竟像件正经礼物。
陆林深心中熨帖,却仍不想邀功:“随手画的玩意儿,哪比得上你今日的绣品。”
关越诗却不给他谦虚的机会:“没有你这高明前人,哪来我这做东施的机会?”
陆林深先前就觉这画眼熟,此时听关越诗意思也明白过来。
她这白鹿本就是仿的他当年的画作。
胸中震动传入耳中,擂鼓一般,陆林深突然不想再辩。
他凝视着关越诗道:“鹿很好,我很喜欢。谢谢玛丽,也谢谢你的礼物。”
竟然真谢玛丽,关越诗心中微臊。
但好不容易得到满意答案,她没多纠缠,迫不及待想走下一步。
关越诗三两步走到客厅一角,那处正摆着台黑胶机。
她回头问陆林深:“要不要听会儿音乐?”
陆林深本就怕她还要继续刚才,闻言顺水推舟道:“好啊。”
一切铺垫到位,关越诗盯着黑胶唱片,眸色微暗。
她想,陆林深,开唱后我们都不会有机会逃跑了。
搭针触及黑胶唱片,滚轮开始转动。
轻吟的人声从唱片机里传来。
吉他弦扫,有个男人轻轻在唱——
“please don""t see”
“just a boy caught up in dreams and fantasies”
“please see me”
……
人声逐渐高扬,关越诗手指不受控制在抖。
终于那人唱道:“don""t you dare let our best memories bring you sorrow”
关越诗鼓起勇气张口:“陆林深,你听过这首歌吗?”
耳间并没有陆林深低沉和缓的声音,只有男人迷离错落着仍在吟唱——
“yesterday i saw a lion kiss a deer”
身后仍无回应,关越诗回头望向远处的人:“陆林深?”
陆林深微仰在沙发上,紧闭的双目无声向关越诗诉说着,眼前人已沉沉睡去。
好不容易想到这番暗示,却不想是这个结果。
关越诗心中失落非常。
但想到吃饭时就看到陆林深眼下的青影,心中也知他夜班后还来赴约,已是重视非常。
关越诗长叹口气,将黑胶机搭针挑去一旁。
音乐声骤停,还静谧满室。
她到底不忍心叫醒陆林深。
口袋里手机嗡嗡在震,关越诗轻手轻脚向卫生间走去。
也就并未看到身后本该沉沉睡去的人手指微微在动。
“小诗啊,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没个人影。”电话里程筱的声音传来。
她质问道:“都超最后期限三天了,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真想我回国监督你?”
关越诗一阵头疼,本以为程筱已然忘了催她相亲的事,没想到只是给她缓了那么几天时间。
门外就是闭目小眠的陆林深,关越诗突然不耐烦继续拖拉应付程筱。
她压低声音道:“筱姐,我不会再相亲了。”
程筱瞬间开启苦口婆心模式:“那怎么行呢?小诗啊,你不想我,也想想你妈妈……”
“我有喜欢的人了。”关越诗打断道,“所以不用再帮我相看了。”
电话里一时有些静寂,程筱的声音下一瞬传出来。
她高兴道:“那感情好。是谁啊?陆林深吗?什么时候办喜事啊?我什么时候回国合适?”
“就是跟唐虹说好的相看,这可怎么是好。哎呀,不管了,亲事有眉目就行。”
程筱连珠炮似的来了一通。
关越诗头大如斗:“你别乱猜了,八字没一撇呢,成了我告诉你。”
程筱似感觉出关越诗声音窃窃,她也压低了声音:“是不是正攻略着呢?筱姐不打扰你,正事要紧,挂了挂了。”
关越诗听着嘟声一阵无语,程筱一贯爱看霸总小说,此时还不知脑补了些什么。
不过有句话程筱倒是说得挺对。
虽不去相亲了,早前定下的事也不能让唐阿姨难做,还得她出面解决一下。
关越诗调出短信界面,想给唐虹介绍的那位相亲对象发个信息,说明一下情况。
“冯小姐,冒昧打扰,今日遇到唐姨才知闹出乌龙。我本人是不婚主义,今生并不想走入婚姻,实在不敢误人姻缘。唐姨不知此事,才好意介绍,望你勿怪。”
是那日迷糊中看到的短信。
关越诗反应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人当时并不是发错。
只是不知哪里出了差错,竟将她认作了程筱的女儿。
但注定是无缘人,倒没必要非得跟人解释。
只这人恰好也无意这桩相看,倒省了她不少麻烦。
关越诗拉开卫生间门走出去,手上噼里啪啦动作不停。
-“非常抱歉,今日才看到消息。”
客厅不远处叮地一声。
关越诗没当回事,继续回复着。
-“唐姨也是好意,我自不会生气,希望您也不要怪罪她一片好心。”
消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叮”声准时响起。
关越诗脑中发懵,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儿。
不婚主义多在乎事业,她迟疑着发出最后一条。
-“祝您生活顺心,事业高升。”
“叮”声果然又响,关越诗手指微颤。
她反应过来,是沙发上有手机在跟着响。
沙发上闭目的人似乎才被吵醒,陆林深眼睫微颤,揉着眉心睁眼。
关越诗脑中急切地轰鸣着。
她拨下手机一侧静音拨片,眼疾手快又发一条。
陆林深的手机果然再次发出声音。
关越诗看他缓缓在屏幕上打字。
不多时,她的手机又亮起来。
手机里那个素未谋面的相亲对象发来回复——
“冯小姐客气,事情说开便好。也祝您万事皆顺,早觅佳偶。——陆”
关越诗盯着手机,像要将它看出洞来。
她刚发过去的消息就挂在这条回复之上——
她说:“还不知道您贵姓?”
“陆”吗?
关越诗望着仍在醒神的陆林深,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