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红
“就停这儿吧。”
关越诗指挥着陆林深将车开进庭院,等人关上车门下来,仍能感觉到未消的面热。
她没料到陆林深来得这样快,胡乱寒暄道:“你也住在附近?”
“不算太远。”陆林深轻声应道。
声音听着和往常并无不同。
关越诗心下微松,“哦”过一声算是回答,视线却依旧飘忽,半点没敢看人眼睛。
陆林深嘴唇轻启,有心想说什么,一时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气氛突然陷入凝滞。
关越诗在这静谧中提一口气,怕陆林深突然说起刚才。
她努力保持面上的平静,脑中却混乱一团。
思绪纷乱牵扰间,关越诗不知道自己耳尖已然泛红,偷偷将她的紧张出卖。
陆林深站在对面,将关越诗的神色变化看个彻底。
他轻咳一声,终是将话咽下,掉转话头道:“缝纫机打算放在哪里?”
关越诗缓了心绪:“放一楼落地窗边上,那处阳光最好。我腾了那处的摆设……”
怕场面再次陷入尴尬,关越诗尽力周全。
话没说完,却见陆林深拂袖探腰,这就准备要搬东西。
“你别动。”关越诗阻止道。
陆林深弯腰回头,不解问她:“怎么了吗?”
陆林深今日仍穿一件素色衬衫,要不是刚搬东西卷起两边衣袖,衣服上一丝褶皱都没有。
关越诗想了想,小心捏住他衣袖一角,将他从后备箱旁拉到香樟树下。
陆林深暗自挑眉,虽不明所以,仍任她动作。
待关越诗松手,他这才问道:“站在这里干什么?”
“你站这儿看着就行。”关越诗撸起袖子道,“我自己就能搬。
陆林深鹿眸微怔:“你确定?”
关越诗转身就往车后备箱处走,头也不回道:“当然。”
陆林深笑了,手臂伸过去挡住关越诗的路。他学刚才关越诗那样,两指轻夹住她的衣袖。
关越诗动弹不得,只好回头:“干什么?”
陆林深放下手,淡淡道:“关小姐,你在质疑我的能力?”
关越诗莫名其妙:“我质疑你什么了?”
陆林深慢条斯理又挽三褶衣袖,这才退后两步,抬手问:“那我是哪里给了你弱不禁风的错觉?”
眼前人清俊矜贵,站姿悠然,简约的衣衫服帖在他身躯之上,更衬得他肩宽腰窄。
以关越诗服装人的挑剔眼光,都不得不承认,身高接近一米九的陆林深若做专业模特,也是无任何瑕疵的行业顶尖。
她最知道衬衫穿得好看有多难得,这不仅需要模特先天的优越条件,还需勤加锻炼,保有匀称的肌肉线条。
所以不用细看,她也知道那薄薄的衣衫之下,潜藏的是怎样的好风景。
关越诗的脸颊又烧起来,她不自觉垂下眼睫:“没觉得你弱不禁风。”
关越诗解释道:“你手伤还没好呢,搬重物压到会疼。”
陆林深怔住,完全没想到答案会是这样。
关越诗那晚绑的绷带有些显眼,为防麻烦,陆林深早在上班前就已拆掉,一周下来身边果然没人发现他的手伤。
更何况工作繁忙,根本顾不上伤口,陆林深自己也就没当回事,早已该干嘛干嘛。
关越诗要是不提,连他自己都要忘了……
陆林深心口坠然,行动罕见迟缓。
“已经好了。”他伸出左手到关越诗面前。
关越诗低头走近,见手心确已结出层淡淡的痂疤。
她仍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催促道:“你再翻到手背让我看看。”
女孩儿认真检查着他的手掌,满头乌发垂落,盖住了她的脸颊。
陆林深看不到关越诗此刻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头顶卷积着温柔的发旋。
“对不起。”他说。
“什么?”关越诗不解抬头。
鸟儿乱糟啼叫,香樟哗哗作响。
陆林深声音轻缓,无端透出温柔:“手滑点到你的头像,对不起。”
关越诗惊愕,定定看着陆林深的双眸。
那双眼睛温润柔和,清泉一般,似乎能容纳一切。
方才还让人浑身纠结的尴尬莫名不剩下什么,关越诗咧开嘴角笑起来:“不怪你,是我昨天设置以后忘了改掉。”
陆林深看出她的放松:“昨天?发生什么了吗?”
关越诗诧异陆林深竟会追问。
“不方便说也没关系。”陆林深紧接着道。
“没什么不方便的。”
关越诗将那一瞬的意外抛到脑后,不在意解释:“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宋恩贝。”
陆林深微微侧耳:“你那位女性合伙人?”
“对。”关越诗被陆林深一本正经的称呼逗笑,“昨天惹她生气了,哄她到半夜。”
陆林深也笑起来:“那她今日,一定很是高兴。”
————
陆林深从厨房出来,默默将手中水杯放到客厅的水晶茶几上。
他打量一眼,关越诗兴致勃勃,仍在窗边摆弄着人台,偶尔露出的掌心微微泛红,其间隐约可见几道压痕。
看了几眼,陆林深终是没忍不住道:“以后不要这么逞强。”
缝纫机最后还是被关越诗搭手抬到了屋内,陆林深再三拒绝,终究没拗过这头倔强的狮子。
关越诗不想跟他攀扯这个,走过来端起水杯道:“你这位朋友还真是位妙人。”
陆林深叹口气,接着她的话问:“怎么说?”
话题成功转移,关越诗心中得意,面上却不露声色:“这台缝纫机是专业级别,人台也是工业标准。实在像做过很多功课。”
“听你讲你朋友只是想闲暇打发时间。”
关越诗越说心中越是好奇:“做了这么多准备,机器却没用过一次。你这位朋友究竟怎么想的?”
陆林深摩挲着指尖,不置可否道:“成年人的兴趣,从来来得快去得也快。”
“也是。”关越诗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
但缝纫有这么枯燥?怎么也得试试再放弃才好。
她还想再问,话没出口却被陆林深劫住:“程姨不在?”
“她前几天就回美国了。”
关越诗飞快说完,还想接着打探,却不料陆林深意味深长道:“那这么大的房子,是挺空寂的。”
关越诗觉得他意有所指,狐疑看他。
却见陆林深只是端起水杯,轻抿一口后,目光遥遥落在屋内摆设上。
他满脸的镇定自若。
看来真是没有睡好,关越诗感觉自己今天老在疑神疑鬼。
但再聊下去,怕引陆林深真想起她“凋零的心灵”。
关越诗于是心虚催促道:“刚刚实在辛苦,快多喝几口润嗓。”
却是又忘了刚才想问什么。
不过两人刚刚确实辛苦。
老洋房内家具众多,都是些中古豪奢。
关越诗本想着陆林深只送来架缝纫机,占不了多大地方,没想到他还捎带了人台和许多针线。
这下关越诗反而起了好好布置的心思,决定将落地窗一角彻底清空做缝纫房。
可这就造成了些家具上的挪动,为免磕碰,两人刚小心翼翼搬动许多。
陆林深又喝几口水,放下空杯准备继续。
关越诗也紧跟其后预备起身,却不防被陆林深虚虚按住肩膀:“我自己来,你再歇会儿就去试试缝纫机玩。”
春衫虽薄却仍隔了一层,何况陆林深的手掌并未真正触碰她肩膀肌肤,关越诗不知自己为何仍被禁锢在了原地。
肩膀处热气凝聚,渐渐产生一股灼烧感,关越诗坐回沙发,乖巧道:“好。”
待一切收拾停当,正到了约好的聚餐时间,关越诗和陆林深一起赴宴。
离得太近,没走几步,“榭舍”就已映入眼帘。
两人拾级而上,来到提前定好的雅间,房内却未见一人。
十分钟前杜朔和林知远就已言明早到,此时却不见人影,陆林深拿出手机准备询问。
关越诗却在正前方看到个熟悉人影。
“小朔子。”她兴奋冲杜朔挥手。
怕再次错过,关越诗一时顾不上其他,牵牵陆林深袖子示意他赶紧跟自己走。
陆林深也听到她刚才那句,摁断电话跟上关越诗的步伐。
“你小子!”杜朔迎面走过来,轻锤着陆林深肩膀坏笑道,“我说专门让我叫上女生呢,原来是有情况。还不快介绍介绍。”
陆林深眉梢微挑。
他看一眼跃跃欲试的杜朔,不动声色道:“关越诗,服装品牌shien的主理人。”
杜朔后退两步,震惊道:“关越诗?”
关越诗正感叹于陆林深一本正经的狭促,冷不丁被杜朔的音量吓到。
想想刚才,她突然也起了逗弄心思,伸出手装客气道:“你好杜先生,多年未见,一切可好?”
杜朔闻言先是定住,然后开始绕着关越诗左右转圈。
关越诗和陆林深对视一眼,清晰在对方眼中看到股对傻子的无可奈何。
终于,连转三圈后杜朔停下来,一脸不可置信惊叫:“还真是你!”
关越诗好笑抬手:“如假包换。”
杜朔激动道:“你这狮子,在外边野这么多年,总算知道回国了!”
关越诗坏笑道:“这不是在国外没有小朔子小傻子,有些无聊。”
杜朔听着这熟悉的损人腔调,下意识想锤关越诗肩膀,等手到了半道却兀自转了个弯。
杜朔用拐到头顶的手挠着头皮,不甘心道:“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我变成什么样儿了?”关越诗锤他一下,算是回敬。
杜朔捂胸皱眉,这手劲儿非常熟悉,还跟原来一样。
他仍有些不敢相信,绕到站立一旁的陆林深身边,恳求道:“你快揉揉我眼睛,我真没看错吧?假小子变身大美女了?”
关越诗瞪着他:“说好的永远好姐妹,原来你竟偷偷把我当成了兄弟。”
她心有忿忿。
虽说她当年确实头发不长,肤色也不算白皙,行为更是稍显粗鲁奔放了点。
可怎么也到不了“假小子”这步吧?
关越诗越想越不甘心,扭头问陆林深:“我以前和现在差别很大吗?”
“没什么变化。”陆林深直视着关越诗的眼睛,认真作保。
说完他转头看向杜朔,目光凉凉道:“他眼睛一贯不好,你不是知道?”
关越诗很是认同。
留学那几年但凡两人约着游玩,杜朔总要出点意外。平地都能摔跤的人,哪有什么眼神?
她重新开心起来,冲杜朔抬抬下巴,眼中充满嫌弃。
两人联手攻诘,杜朔举手投降。
他此时回过神,才想起问:“不是,你俩怎么一块来了?关越诗你不仗义,回国了都不说声,论理还是咱俩更熟吧?”
“先去雅间吧。”还有其他人赴宴,迟到不好,陆林深打断他无休止的问题,建议道,“坐下再聊。”
杜朔闻言突然想起什么,一个激灵吞吐道:“那什么……出了点岔子……”
陆林深已有所预料,闻言面色并无波澜,只轻问道:“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