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舟
第二轮面试过后,周五下午六点整,京大校学生会迎来了纳新后的第一次全体会议。
第一次例会,无外乎主席团、会长以及各部门部长的自我介绍,又或是带领大家明确各部门的职责,为了后续进一步的工作开展打好基础。
喻瑾提前五分钟到达指定教室,里面零星几个人,四散坐着。
大阶梯教室空荡荡的,投影上面滚动播放着校学生会第一次会议的ppt。
轻音乐的声调悠扬轻盈,在此时此刻却只让人觉得无形的压力。
一张又一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庞,周而复始。
她心里空着一块,失神涣散着,提步进去时,也没仔细辨认里面坐着的哪些是哪个部门的人。
喻瑾找到角落里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靠在墙边。
她抬起眸,目光撞向定格着梁砚舟的那页介绍上。
比起其余的三言两语又或是拼凑美化后的介绍,梁砚舟的获奖记录,可谓丰富的快要溢出来。
脑中不由想起他那日随口的一句话。
几天了,喻瑾还是回不过神。
他是发现什么了吗?
还是类似的话已经与不知道多少个女孩子说过,如他所说那样,都只是不走心的逗弄。
突然,一个女生过来拍了下她的肩,好奇的眼神不住打量着她:“你好,请问你是喻瑾吗?”
喻瑾愣着,本能应了声。
女生毫不见外的开始自报家门:“我是生物系的谭梓欣,很高兴认识你。”
女生长相甜美,打扮精致,卷翘的睫毛配上冰湖蓝的美瞳,眼尾上挑的褐色眼线更是妩媚得惊心动魄。
喻瑾伸出手,友好道:“你好,外国语学院,喻瑾。”
“鱼?”
喻瑾好脾气地笑笑:“喻,比喻的喻。”
“哈哈哈”,自知闹了乌龙的谭梓欣没忍住捧腹哈哈大笑起来。
谭梓欣是个社牛,几句话便拉近了和喻瑾的距离,两人有一句每一句闲聊着。
不过大多数时候是她在说,喻瑾只偶尔点头或者摇头。
距离通知的会议开始时间还有小十分钟,教室里的来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讲话。
话题中心周转轮折,迈不开的梁砚舟。
谭梓欣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我们今天是不是能见到梁学长呀?”
从别人口中听见他的名字,喻瑾短促地皱了下眉。
后面的二轮面试分部门进行,喻瑾也再没见过梁砚舟。
会不会现在退出又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放不下的人就把他搁在心里,万一哪天就能忘记了呢?
这几天,一闲下来时,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就跟竹筒倒豆子一般,堵也堵不住,喻瑾也懒得去管。
投注上心思,一细想,心里又是阵阵酸楚。
她又一次看向谭梓欣,女孩的眼睛亮亮的,嘴角上扬着,看上去很高兴。
“你知道吗?”谭梓欣悄声道:“我进校学生会就是为了他。”
“我打听了好多渠道,确切的独家消息,他不久前刚分手,现在就是拿下他的最好时机!”
话音掷地有声,谭梓欣杵着下巴,喋喋不休铺陈着自己的“攻略大计”。
喻瑾垂着眸,神色淡薄,不辨喜怒。
她真的很羡慕她们。
能够自信地把喜欢与爱慕放在阳光下,本就超越绝大多数人,坦荡真切的女孩,任谁都会为之心动不已。
大阶梯教室里很快坐满了人,喻瑾抬头时,旁边的谭梓欣正捧着手机大肆偷拍。
一边偷拍,另一边照片已经在宿舍群里,女生们的调侃刷屏速度早已叠盖起高楼。
喻瑾收回目光,从包里掏出随身小册和一支笔准备笔记。
傍晚六点,天空澄澈,夕阳西下,橘光晾在窗沿,白云浮在天空,似是浓墨重彩的抽象画里增添的几丝留白。
梁砚舟作为学生会会长,新成员入部第一天,他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
与她第一次在京大门口见面时一样,他温和有礼,嗓音温润:
“大家好,我叫梁砚舟,笔墨纸砚的砚,轻舟的舟。”
“投影上是各部门部长的联系方式,有需要的可以拍照记录。”
喻瑾始终低着头,尝试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甚坚定的注意力随着他的动作左右飘散,小册上涂涂写写的字迹,也不知道走进心里几分。
旁边的谭梓欣忽然举起手,眨巴了几下眼睛,模样很是娇憨:“学长,有个疑问,请问为什么上面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呀?”
女孩嗓音娇嗲,只一听就凭生让人酥了骨。
新入部的绝大多数都是大一新生,关于神秘的学生会会长的传言也听过不少。
本着“不见庐山真面目”的钻研精神,她这话一出,不少女生在下面悄声谈论起来,连几个老在的部长都没忍住窃笑出声。
京大白月光作为校学生会的“金字招牌”,吸引力有多大,在座的新生又有多少是冲着他来的,彼此心知肚明。
少女们的笑声甜滋滋的,像是糖罐里拉丝的麦芽糖胶。
“黑板上是我的联系方式,不建议大家越级处理,大家有事情第一时间联系自己的部长进行处理。”
他顿了顿:“不过,事急从权也可以找我。”
他的声线沉着平稳,带着熨帖人心的力量。
粉笔“哒哒”的清脆划痕声落在耳里,浑厚有力。
就算不抬眼也能联想到字角轮廓如落墨行笔,穆若清风。
“那没事就不能找学长了吗?”
被谭梓欣引着,下面几个胆子大的女生按捺不住心思,嬉笑着问道。
喻瑾悬垂在纸面上的笔尖久久未落下,纸面上的字迹漂浮起来,像是在另一个维度的空间里。
无端心乱。
梁砚舟扫过眼前新加入的新生们,眉宇下压一点,他飞快抬起眼皮,睖了下旁边站着的齐远航。
“现在开始点名,请点到名的同学起立答到,也请各部长对照名单严格进行考勤……”
齐远航一板一眼的声音响在教室内,喧闹很快被严肃重新覆盖。
宛若初雪降临,葱翠的灌木带上白雪皑皑。
“外联部,喻瑾。”
“到!”
修长的笔杆被压在桌面上,喻瑾欣然起身,落座前一秒,余光无意扫见站在讲台正中的梁砚舟正看着她。
黑曜石般的眸子像是无尽夜,透不见光。
指甲剐蹭掌心,发烫的温度刺得她心惊。
只怕又是恼人的错觉而已……
余光瞥见黑板上他写下的联系方式,喻瑾直觉哪里不对劲。
坐下后,喻瑾犹豫了很久,低下头,打开手机通讯录。标注着梁砚舟名字旁边的号码,开头是139xxxxxx
再抬头时,黑板上的数字却写着:193xxxxx
只交换了两个数字位次的十一位电话号码,电话那头的人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这人……”
喻瑾哑然一笑,手指下意识在纸面上划出道长痕。
天空高悬的皎月好像也没有看上去那么的纯白。
星星的雏形印在暗蓝天际幕布上,窗门大开,凉风穿堂而过,于这样的光景里,喜欢他亦是合乎情理。
她的心情不知怎么的,突然好了些,连什么时候会议结束了都还没反应过来。
握在指间的笔杆突然被人从旁侧抽出,喻瑾顺着力道来处看向身侧。
此时,宽旷的阶梯教室里除她他以外再无别人,刚才站在讲台上脸不红心不跳“写错”电话号码的始作俑者站在自己身侧。
他微微倾俯下身,手掌撑在桌上,指间混不吝地转了下那支碳素笔。
“啪!”
瞳孔骤然紧缩,喻瑾一把将敞开的薄薄几页小册扣合起来。
她梗着脸,磕绊道:“你刚才,把电话写错了。”
本子里的东西无论如何不能见人,喻瑾头一次那么想赶紧把他支走。
走廊的灯到点自动亮了起来,暮色渐渐笼罩,关了灯的阶梯教室光线昏暗,看不真切眼前人的眼角眉梢。
梁砚舟眯了下眼,唇角噙着抹笑:“那你要去告诉她们吗?”
耐心十足的狼在白兔洞口放下肥美的胡萝卜,静心等待,诱她上钩。
喻瑾被问得坐不住,忸怩转过身,避开他的视线。
“我不去。”她嘟哝道。
“为什么?”他逼问。
梁砚舟纵意惯了,原因也好,理由也罢,只仿佛随口一问。
喻瑾起身想走,清风拂耳,手下没注意,压住小册的力度撤开霎时,纸页被吹得哗哗作响,快要飞走。
梁砚舟眼疾手快,一把摁住小册,薄薄的几页捏在指间,刚吵着要走的人却浑身僵在眼前。
梁砚舟新奇的眼神在她与小册间流转个来回,指间捏着的倒像她的命门。
他不说话,眼神里多出几分探寻。
喻瑾有些慌,她扶住桌角一缘,硬着头皮回他:“学长做事肯定有学长的道理。”
如此类似的简单谎话被戳穿不过早晚,在落笔的一刹那,她知道梁砚舟会准备好最合适填补漏洞的说辞。
哪怕坦诚告知,小迷妹们怕也只会觉得他风趣幽默,逗弄小姑娘开心的花样层出不穷。
梁砚舟不设防地点点头,宛若被她说服。
喻瑾试探着向前一步,靠近他,欲将小册抽回。
路过她身边,他的声音被刻意压低,开完会后的喉间哑意摩挲,分明的质感惹起心火:“对不起,怪我自作多情。”
喻瑾怔在原地,只觉得捏着小册一角的指尖像是要起火一般。
残存的理智被烧得连灰也散了。
她刚被拉进校学生会的大群,q/q消息跳的叮当作响,在偌大的阶梯教室里被放大的走调。
呼吸浅浅绞缠,仿佛那些所有的不可言说,都默契的融进了眼前的一片无言。
“走吧,去吃饭,我在门口等你。”
“嗯,我收东西。”
直至确认他离开,喻瑾才低头翻开小册,上面是她即兴想起的两句诗:
【瓶花落砚香归字,野渡无人舟自横。】
从高中第一次听站在台上的男生做演讲开始,后来从同学们的闲谈中听过他名。
听过他所有传闻,只她一如往昔,安安分分。
唯一的僭越,便是用尽两年时日,将男生的名字在心间描绘千千万万遍。
喻瑾记得,那日仲夏微晚,夏夜的风在心尖瓣上舞蹈,窗外夕阳潋滟,云里藏着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