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三角
这天,贝语纯照常去找他,刚踏进门就感受到周遭异样的目光。
盛轲正低头抄东西,熟悉的脚步声渐近,他嘴角微勾,捏紧笔,笔尖在纸上磨出火花,纸上的字龙飞凤舞,完全没了章法。
“你等我会。”
“嗯。我等你。”
“我~等~你~”多事的男生捏着嗓学,充斥嘲弄的尖声细调惹得前排同学频频回头,后排一片男生吹哨哄开,“女生都等着了,你还写啥啊!”
“盛轲快背包跟她回家。”
“你俩回家都干嘛呢?”
贝语纯羞臊,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两手愤怒地攥紧,一只捏爆兜里的纸巾袋,一只绕紧书包带,头也不回地逃离是非之地。
她越走越气,手愈发用力,指关节微微发白,指尖都疼了。踢了脚墙根,怒气一点没泄出去,脚尖又开始疼。
真傻,跟死物置什么气,该锤爆那群多嘴的人。
她恶狠狠地想。停在走廊尽头,抬眸回望,盛轲这蠢人也没来追她。
班里哄声四起——
“盛轲还不去追!”
“大帅哥可别让人甩了呀。哈哈哈……”
“盛……”最先捏嗓学舌的男生踩着书桌下层踏板,倚着椅背后仰,对上盛轲那双阴沉凶戾的眼,倏地没了声,默默咽唾沫。
男生心虚,脚底打滑,椅子腿晃荡,险些摔倒,手扶课桌坐正后,仰头虚张声势,一开口却结巴了:“你、你干嘛?”
盛轲没说话,居高临下地盯着男生看,阴冷的神情如漫天乌云,遮天蔽日,暗雷涌动。
男生破罐破摔:“你想怎样?”
盛轲下颌微抬:“去和她道歉。”
“凭什么?”男生哼哼。
盛轲抄起桌上的铁笔盒。
男生瞬间慌乱:“盛轲!你别乱来啊!”
盛轲高大的身影将男生和课桌完全拢住,男生两条挡在面前的细胳膊,简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他两手握住笔盒,拧着劲掰,硬生生把笔盒掰弯了。原子笔笔壳裂开,笔盒里发出微弱噼啪响声,在骤然安静的教室格外清晰。
男生额角冒汗,怔在原位,艰难咽唾沫,舌头打结,结巴得更厉害:“我、我、我……开、开、开玩笑的。”他讪笑,企图蒙混过关。
盛轲冷冷道:“不好笑。”手攥紧笔盒,锈铁相碰的咯吱声生像钝刀子磨肉,他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去、道、歉。”
男生识相地起身追出去。
盛轲回眸,冷厉的眼神扫视后排。
方才起哄的男生全紧随其后地追出去。
清校铃响,各班剩的人不多,十二班门口的走廊却排着长队。十几个男生低眉顺目地站在贝语纯面前,逐一道歉。
贝语纯惊着,后撤一步,站到台阶上。目光越过十几个乌黑的头顶,看到盛轲赶羊似地站在队末,昂着头,眼神狠厉如皮鞭,审视着每个人。
这些男生和她说完对不起就回头瞧盛轲。
他哼笑:“看我干嘛?你们跟谁道歉呢?”
男生转回来:“贝语纯。这样可以吗?”
盛轲跨步携风,走到台阶下,按住刚闹得最厉害的两个男生后勃颈,手掌施力:“道歉不鞠躬哪来的诚意?”
两个人抗不过他的力气,被压弯了腰,咬咬后槽牙,最终还是松了口:“对不起。”
贝语纯哪见过这架势,愣怔住,面颊抽搐,表情尴尬。觉得自己像港剧里的大姐头,站在庙街祠堂接受马仔膜拜,牛高马大的盛轲就是她身边最忠诚的打手。
她陷入幻想,一会傻乐,一会抿嘴敛笑,一会又低头沉思,真把自己当话事人了,脑袋里组织发展宏图都出来了。
盛轲打断幻想:“你乐什么?”
做大事的人要有度量。
贝语纯浅咳,端着架子,大手一挥:“罢了。罢了。”
一群男生登时作鸟兽散。
盛轲挎包蹭到她身边:“不生气了吧?”
贝语纯说:“我以后放学不来找你了。就各自回家吧。”
“你还没消气?我再逮他们回来道歉。”他跑起来比脱缰野马吓人,贝语纯得在屁股后安俩气动阀才能勉强追上吧,她及时揪住他书包带,“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啊!!”
盛轲站定:“你说。”
“你训练时间越来越长了,我每次都等你,好浪费时间的,想早点回家练素描,我周末还要交素描作业呢,我答应妈妈要认真学的!咱们周末再约?”
“不行。我周末要去体校训练。”
“啊?”
“省里选青少队,青训课在体校上。”
“那约暑假吧。”
“成。”
盛轲不在,耳根忽然清净了,贝语纯不适应,心里空落落的。
这才刚开学呢,一下支到暑期,也是没想到。不过她和盛轲约着也没什么正经事,男女生兴趣差得远,盛轲好动,她很宅,她只是习惯和他待一块,哪怕她写作业,他在旁边打电动,贝语纯都特安心。
家属楼在高中部后门,她经常遇见钟聿骑车上下学。这学期,钟聿住校,估计会很少见了吧。贝语纯想着,从怀里掏出钥匙,刚插进去,门就开了。
钟聿坐在饭桌边:“语纯回来了。”
梁薇催:“去洗手。”
贝语纯进屋,木讷地点头打招呼:“钟聿哥哥好。”
洗完手出来,桌上的饭菜碗碟都摆好了,她坐到钟聿身侧:“你今天怎么过来了呀?”
梁薇往两人碗里夹菜:“家里做的怎么都比食堂好些吧,以后钟聿中午会到咱们家吃饭,妈妈中午要去给艺考生上辅导课,让他陪你待着。我会把饭菜放冰箱,你俩回家自己热热吃。”
“我都初二啦!不需要人陪。”
“你进厨房我不放心……”梁薇见贝语纯脸色不好,话锋一转,另找理由,“钟聿成绩好,让他给你补补课。你看你期末物理考的。”
被当众揭短,贝语纯觉着臊,两手捂耳,龇牙晃脑:“不听不听,唐僧念经。”
钟聿:“物理不难的。我慢慢教你。”
梁薇忙不迭地给他夹菜,肉片炒蛋在饭上堆成小山:“太好了。阿姨就等你这句话呢。”
~
两人的关系靠盛轲维系,半生不熟的,单人书桌挤了两个人,挨得这么近,贝语纯局促不安,藏在桌下的手小动作不断,一会捏解压爆爆球,一会扣桌底的螺丝钉。
钟聿瞧出来,不动声色地挪凳子坐开些。
“我看看你物理作业本?”
“呃。嗯。”
物理作业错得多,好多红叉,她不情愿,翻书包磨时间,撇嘴想了想,钟聿不会笑话她,难题怎么都得解决,不如趁这个机会问清楚。
她拿出作业本:“我有好多不会的。”
钟聿:“没事。我教你。”
钟聿撕下一页草稿纸,把解题思路详细地写出来。
钟聿侧着脸,五官线条突出流畅,鼻梁高挺,长睫浓密,蝴蝶翅膀似的,一下又一下地轻扑。怎么男生会有这么长的眼睫毛呀。
她盯着他出神。
“我脸上有题么?”
“!!!”
偷看发痴被抓包,贝语纯瞳仁震颤,脸颊微烫,一阵猛咳,借口倒水,迅速逃离房间。
关上门,她背靠门,捂胸口深呼吸,心跳快得要按不住。
钟聿有着超脱年龄的成熟,任何场合都游刃有余,处变不惊的,能照顾每个人的情绪,让所有人满意。
可贝语纯仰头细想,方才那句似乎带着逗弄看戏的意味。
这也太不钟聿了。
“你站门口干嘛?”梁薇声大,贝语纯本能后退,被吓到,也害怕屋里人听见,知道她是躲尴尬呢。
她摆手,来不及说话,支撑后背的门板忽然没了,重心失衡,脚下趔趄,跌了一大步,手扒住门框勉强站稳脚跟,慢慢撑着身子站直。
背后有阵闷闷的笑。
贝语纯侧身。
钟聿一手插兜,一手手臂弯折地倚在门边,眼眸含笑,饶有兴致地瞧她,似乎在问‘你在干嘛’,又像在说‘我知道你在干嘛’。
“我出来倒水。”
“你们读书吧。一会我端进去。”
“好吧……”
梁薇端盘进屋,送水送果盘,谢过钟聿,又叮嘱贝语纯要认真学。
钟聿自然不会在她发痴的事上纠结,贝语纯也收心认真学,一小时的午休时间,把几道不会的题弄明白了。
闹钟响,两人背包出门,往学校走。
钟聿掏出两张艺术展门票:“去么?这周六。”
“盛轲不知道行不行欸。他要去体校训练啊。”贝语纯伸手去接,手指都碰到两张票了,钟聿丝毫没松手的意思,反而紧了紧,食指插在中间,压住下面一张,勾指折起上面一张。收回上面的,下面的留给她。
他说:“就我跟你。”
贝语纯扬下颌,抬眸瞧他。
钟聿问:“我和你去,不行么?”
“当、当然可以啊。哈哈。我……”哪有买票的不去,全让不买票去的道理,真是脑袋秀逗了,怎么有这种误会,她尬笑两声,“也是。盛轲看不懂。去没用。”
“怎么会突然想去看艺术展?”
“物理竞赛场在会展附近,看到展会宣传就买票了。理科生也得写作文,当培养艺术情调吧。你学素描的,带你去给我讲讲。我教你物理,你教我看画。合理吧?”
“这样呀。”不是白拿票,贝语纯放松些,拍胸脯保证,“合理。近代画家我都熟呢,还买过几本名人传记。我知道的肯定都告诉你。”
—
周六,两人一同乘车去艺术展。
刚入展,贝语纯就傻眼,这是个陶艺雕塑展,还是本地雕塑协会的作品为主,涉及她知识盲区。
展板上的名字一个不认识,前些天夸下的海口收不回,她抿唇咽唾沫,低头往里走,祈祷钟聿别问她什么。
两人沿着展厅路线往里走,就这介绍板上的资料讨论,钟聿没问一点多余的。
艺术都是相通的,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贝语纯学素描三年了,看雕塑还是能分析出些东西。
“我老师说艺术也是理科呢。”
“为什么?”
“几何美学呀。绘画、雕塑有时候也和函数一样讲究对称呢。”
“是么。”
钟聿仔细观赏玻璃罩里的瓶瓶罐罐,确实能拆分成几何模型,可他看不出美在哪,无非是颜色材质形状不同。
看完展,钟聿请贝语纯去吃披萨,又在商场逛了会,再坐车回家。
天黑了,路上行人不多。
两人的家距离两站,钟聿不放心,跟着下车,送她回家。
贝语纯穿的新鞋,出门就感觉磨脚了,她没当回事,在脚后跟贴个创口贴,照常穿出来。逛这么久,创口贴早没了,现在疼得不行。脚后跟又湿又黏,肯定是磨破皮流血了。
马上到家,她咬牙忍住,强撑正常地走路。
说话偶尔流露的斯哈声暴露了她。
钟聿侧目,瞥见她脚腕红了一片,往前赶两步,蹲在她面前。
贝语纯发懵,停住脚,刚要开口问,就听见他说——
“上来。我背你。”
语气命令般坚定。不容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