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沈木辛接收到江燕风的目光,唇角的弧度更明显了,她看向坐在对面的左丘明,问:“二长老,我们门中可有规定,师父管教不当,弟子不听从教导,应该怎么罚?”
左丘明突然被点名,正在捋胡子的手顿了一下,一下薅了两根胡子下来。
“呃……门规第二百十七条和四百六十八条都有提到,为师者德不配位,禀报掌门后,视情节严重性,罚戒鞭一百五十到三百下,面壁思过十年到五十年,其弟子可另投其他师父。
为徒者若桀骜不驯,不肯听从师父教导,其师父小惩大诫后,仍屡教不改的,可逐出师门,甚至赶出宗门。”
沈木辛点了点头,突然扬高了声音,以跪在大殿外的陶然都能听清楚的音量,问傅天杰:“你是确定不要这个徒弟了吗?”
沐清觉得沈木辛是想做最终判决了,实在不忍心看傅天杰一身的伤,还要受罚,忙劝他:“傅师侄,你是不是想静心养伤,无暇教导陶然,这才想送她去天权峰的?其实没关系的,你养伤这段时间,她可以照顾你,空闲了也是能跟左师侄请教术法的,左师侄仁厚,想必是乐意之至的。”
“对啊,陶然这孩子一向跟你的感情好,你突然说要让她拜别人为师,她肯定接受不了,你可以慢慢跟她说,她也是知道好歹的。”顾梦也跟着劝说。
江燕风见两个长老这么维护傅天杰,叹了一口气,说:“你若是担心自己受了伤,以后修为无法精进,不能再教导陶然,你也可以跟她说明。其实仙门之中,青出于蓝的事太平常了,你不是那等心胸狭隘,容不得弟子出头的人。”
傅天杰的掌心早已被指甲划破了,他像是毫无所觉般,咬了咬牙,大声回答:“弟子无能,不堪为师。”
沈木辛突然被傅天杰脸上决绝的表情怔住了,想出口的话在嘴里打了转,说道:“那好,既然你承认自己不堪为师,那按照门规,罚你面壁二十年,戒鞭一百五十下,念在你刚立了功,身上还有伤,罚面壁十年,戒鞭一百下。你服吗?”
“服……”
“不服!”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众人转头看向大殿门口,陶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跪在了傅天杰的身边,看着江燕风说:“掌门,是弟子不肖,与师尊无关,要罚就罚我吧,师尊受了伤,一百下戒鞭能要了他半条命,求掌门开恩!”
天元宗戒律堂的戒鞭不是一般的鞭子,它也算是一件上古神器,是宗门创立时开山老祖流传下来的,蕴含着雷电之力。鞭子打在身上,会有电流传遍全身,不但会有外伤,还会受很重的内伤,一个不小心,连灵根都会受损。
像傅天杰现在的情况,身上没有半分灵力也就算了,灵根已经受损了,再挨一百下戒鞭,真的可能要废了。
“陶然,让开。”傅天杰侧头呵斥她。
陶然咬紧嘴唇,眼里含泪,倔强地看着他。
“陶然,你倒是不必急着替他担责任,你本来就得受罚。既然你来了,就顺便一起罚了吧。陶然不敬尊长,以下犯上,忤逆师尊,罚……”
沈木辛的话说到了一半,拉成了长音,似乎是在想该怎么罚比较合适。
傅天杰却抢先为她求情:“太师叔手下留情,是弟子不会教徒弟,俗话说,教不严,师之惰,陶然还小,她的惩罚应该由弟子来承担。”
陶然当然不会同意了,两人在大殿上争执了起来。
眼看江燕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司空忙说:“好了,现在倒是师徒齐心了?门规就是门规,犯了错,都要罚,哪有什么替人受过的。”
陶然当下眼圈就红了,她朝高座上的江燕风磕了三个头,说道:“弟子八岁入天元山拜师,至今七十二年,承蒙掌门,长老及师尊的教导,如今已至筑基期后期,弟子不甚感激,然,今日师徒缘尽,弟子也不愿再留在天元山,自请脱离宗门。日后虽不在山中修行,仍会谨记门中教诲,不会在外惹事生非,给宗门蒙羞,望掌门成全。”
“陶然!”傅天杰低喝。
陶然没有看他,只是昂着头,看着江燕风。
沈木辛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捏住了,轻一下重一下的。她拼命遏制自己转头去看林清宇。在心里告诉自己,那不是“林清宇”,如果他还在……他们一定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江燕风微蹙着眉,抿着唇,目光在陶然和傅天杰之间逡巡。
左丘明看出江燕风为难,开口道:“掌门,我门中似乎没有这样的先例啊!若是人人都像陶然这样,一言不合就要下山回家,成何体统啊!”
司空笑着打圆场:“哎,师兄,法理不外乎人情啊。没有先例,可以开个先例嘛。陶然丫头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机灵又乖巧的小丫头,我看也没有天杰说的那么不堪,如果她真的有了要离开的心思,你强留下她又有什么用?修仙之人,最重道心,她要是道心不坚,就算继续修行,也无法再有进益了。”
左丘明倒不是对陶然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这种头不能开,要是开了先例,以后门中的弟子受了委屈,挨了责罚,都吵着要脱离师门,说出去岂不让别的门派笑话。
左丘明想了想,想出个折中的方法:“我天元宗开宗至今,唯有因过逐出师门的弟子,你若是执意要脱离师门,那就照门规,挨戒鞭两百下,将你逐出天元宗,此生再不许踏足天元山。”
“二师伯请手下留情!”傅天杰的脸都白了,陶然的身上本来就有旧伤,要是再挨两百下戒鞭,都不知道能不能走下天元山。
“谢二长老成全!”陶然二话不说,朝左丘明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沈木辛的手在宽大的衣袖里攥成了拳,她抬眼去看江燕风的反应。
江燕风似乎也有些为难,身为掌门,他当然应该支持左丘明的做法,但傅天杰是他的爱徒,陶然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虽然淘气,但胜在天真单纯,又极有天赋,他也不忍心将小姑娘打坏了。
沈木辛想了想,坏人她已经做了一次了,这次还是做好人吧!
“今日之事,说到底,掌门也有过错。既然弟子不肖,都是师父没教好,那傅天杰的错,掌门这个做师尊的,是否也该检讨一下?”
大殿里隐隐传来了吸气声,几个长老都看向沈木辛。整个天元宗上下,也就这位首席长老可以理直气壮地胡搅蛮缠了,竟然指责掌门不会教徒弟?那林清宇还不是掌门手把手教出来的?真是念完经骂和尚。
江燕风却察觉了沈木辛的意图,点了点头说:“师叔教训的是,既然弟子犯错,做师父的也要受过,那陶然的惩罚就由天杰承担一半,罚一百戒鞭就算了。天杰身上还有伤,他的惩罚便都由本座承担了。”
“掌门!”大殿内的人都是一脸震惊。
江燕风身上也有伤,按照他说的,傅天杰要罚两百戒鞭,要是都打在他身上,这伤怕是两三个月都好不了了,下个月可还要去参加仙门大会呢!
沈木辛没想到一不小心把江燕风给坑了,她轻咳了两声,低头喝了一口水。
江燕风见沈木辛不发表意见,就拍板定下了。
傅天杰当然是不同意的,但是江燕风是掌门,言出必行。
众人都看向沈木辛,想让她想想办法,总不能真的看着堂堂掌门到戒律院挨打吧!
沈木辛一时还真没想出办法,倒是林清宇开口了:“掌门下月还要去流云宗参加仙门大会,现下要是受了戒鞭,不利于养伤,不如先缓缓,待仙门大会结束后,再罚。”
沈木辛眼前一亮,对啊!可以缓刑啊!等仙门大会结束后再罚,那是多久以后呢?缓着缓着,那不就免了吗?
她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赞赏地说:“此法可行,这也是对你们的一种警醒,日后为人师,必定要更用心了。”
江燕风带头应是。
沈木辛悄悄松了一口气,再去看大殿上跪着的两个人。陶然似乎已经心灰意冷了,不管大家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反应,反而是傅天杰显得更激动一些。
“师尊,那陶然的一百戒鞭也由弟子承担吧,待弟子伤好后,愿受加倍惩罚。”
江燕风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这个徒弟一向聪明通透,他不会看不出这已是给他台阶下了,竟然还不肯见好就收。
陶然却是没领他的情,朝江燕风磕了三个头,大声说:“陶然拜谢天元宗各位对我的教导之恩,现下就去天权峰领罚。”说完就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大殿。
众长老面面相觑,最后又将目光落在了沈木辛身上。
沈木辛被他们看得头都大了,为什么又看她?
江燕风揉了揉太阳穴,垂眸看向林清宇:“鞭刑虽然暂免了,面壁却免不了,你现下就去思过崖面壁十年。”
林清宇低头行了一礼,应了一声是,默默离开了大殿。
江燕风靠在高座上,支着头,似是很疲惫。几个长老看事情已经解决了,纷纷告辞离开,林清宇也跟着走了,最后只留下了沈木辛。
江燕风见沈木辛没走,以为她还有事要商量,忙打起了精神,坐正了身子,问道:“师叔还有事商议?”
沈木辛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很淡定地喝了一口茶,才开口:“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江燕风一愣,很快明白了沈木辛的意思,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刚才真是多谢师叔了。”
“谢我?谢我罚你吗?”沈木辛轻笑。
江燕风也笑了:“师叔罚的对,弟子这个做师尊的,这些年确实做的不够,忽略了很多事。”
“比如说?”
江燕风一时没有开口。
沈木辛知道他是想到问题的关键了。“其实……你觉不觉得……我们的门规可以改一改?”
江燕风看着沈木辛,眸中有难言的情绪。
沈木辛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门中事忙,如今天杰不在,你也要多注意身体,我先回去了,有事可以到开阳峰找我。”
江燕风也站起来了,目送沈木辛离开大殿,说了一句:“师叔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