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川诸事（二）银两
知平下了山就直奔城西慈恩堂。
这次依然是上次见到的两个伙计喊来了铺子里的老板，女人看到知平时，面上有一瞬的惊讶，似乎没想到知平这么快就会回来，当知平拿出从人参小童那里换来的丹灵芝与苦参，老板脸上的惊讶掩都掩不住。
知平一本正经地问：“请问这个能换多少钱？”
老板虽讶异，但丹灵芝到底也不是什么顶难见的稀罕物，她现下店里也存的有三四株，平静下来后拿过知平手里的灵芝，放在眼下仔细看了看，粗略判断出年份后，她说了个价格：“这个你若是诚心要卖给我，我可以给你三两银子。”
知平接着垂下头沉默不语。
她倒不是不满意，只是在心里琢磨道：三两？三两是多少文。早知道江衍出门前问一下，或者问王喜喜也行，她拿了那么多钱，肯定知道。但毕竟都不在旁边，她这念头只得被迫停下。
心里唉声叹气，面上她又继续问：“那这些呢？”她看了看手里的三株苦参。
“这些虽然没有你这丹灵芝值钱，但你若卖，三年生的苦参只能给你七十文。”老板从知平手上拿了根苦参，用虎口量了下它的尺寸。
知平点头：“那好，拿钱吧。”
旁边的伙计将剩下的从知平手里接过摆到了台面上，很快从台子底下拿出三块银子还有一串铜钱。
知平接过捏了两下，银子没有石头硬，好在那一串钱看着就多，应当够她和江衍用一段时间。
心下顿时松快不少，她将刚到手的钱收进口袋里。
这时旁边传来问询的话，知平抬眼一看，是一直站在旁边的老板，她言笑晏晏地问道：“姑娘，你这都是从哪儿得来的？”
知平心下思忖，坦言自是不可，若论欺瞒她此刻也没有什么精妙的理由混过去。于是她道：“自是费了好大的功夫从险处求来的。”
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出门去，生怕没能在这老板下一句话开口前离开这儿，只给对方留了个飞扬的辫子。
知平一路小跑回到小院时，刚巧碰上院子外面正在关门的江衍。
江衍一回身就见后面有个一蹦一跳往家走的姑娘，他闭了闭眼暗自叹口气，停下动作，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对方，等着她就这样走到近前。
知平在快到的时候便转走为小跑，整个人欢快得像是只蝴蝶，她乐呵呵地停在江衍面前，看着他人在门外还有刚才关门的动作，奇怪问道：“这是要出门吗？”
江衍重新把门打开，摇头：“现在不需要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闻言立马露出笑来，一双眼弯成月牙状，亮闪闪的颇有神气，“当然是出去挣钱了！”
她话音方落，少年脸上浮现出诧异的神情，随即抿着嘴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跑山上去了？不是说了危险不让你去。”他拧着眉，实在不知道为什么知平还是把别人的叮嘱当成了耳旁风，看了一下没见受什么伤，还能跑能跳能笑的，方才松口气眉头舒展开。
知平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自然是不以为意，“去是去了，不过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路很好走，也没遇到猛兽。”她见江衍并不信服的样子，还贴心道：“你要是不信，下次带你一块？”
江衍提了一口气，语气下压平和：“还要去吗？”
“啊”，知平顿了顿，敏锐地察觉到这不是个好回答的问题，但她回不了总避得开，眼珠子一转立马露出笑脸，从口袋里把换来的钱展示给江衍看：“这些都是我从药铺换的，你数一下应当够用了吧？”
江衍还没反应过来，知平已经把这三两二百一十文递到他面前，并笑嘻嘻道：“怎么样？”
三两，够乡下普通农户家里一年的收入，知平能把这些拿到，着实出乎他的意料。江衍有些惊讶：“你这”
知平仍笑着说：“现在不需要担心了吧？”
江衍半晌点头，有些呆愣。
知平将钱两重新收回口袋，“所以现在你不需要再早出晚归了。”
江衍问她：“你是现在就打算离开宿川？”
她答应了人参小童的事情还没开始办，自然不可能现在就走，于是摇头：“不，还不急，受人所托我还有点事要做，办完了再走，你的短工呢？要辞工吗？”
江衍摇头道：“不了，我继续做着吧。”
两人各有打算，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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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春山北岭山脚下，商近微跟在两个仆从后面行走在野地里。
这两个仆从乃是他同高夫人言明去往发现高大小姐昏睡之地时，高夫人从府里叫来借他为他领路的。这两仆从身高相近，唯一不同便是右边的上半身长些，左边的下半身长些，而且后颈还长了颗绿豆大小的褐痣，只庆幸此痣并不突出，若是他日常往这后颈随手一摸，不至于摸到个疙瘩然后心生郁闷。
等商近微到了山脚下一片毫无特殊的野草地，两个仆从便朝地上一片弯折的草地一指，道：“此地便是当时发现大小姐的地方了，商先生。”
商近微和气一笑，当即向这两人道谢：“多谢两位带路，辛苦。”
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将商近微领到此处，这两人既没说“确实辛苦”，也没说“不辛苦”，只点点头一齐退步然后转身离去。
商近微等这两人离开后，他背过身自乾坤袖中掏出一盏小臂长的纸灯笼，又隔着灯纸朝灯芯挥挥手，下一瞬灯盏里面便亮起一抹白光，虽说辉光晦暗，却是奇异非常，可想此景若是叫寻常人见了，必是高呼一声仙人，伏身拜倒在地。
他手持此灯向山林内走去，直到深入数丈远，他陡然停下脚步，立在原地徐徐转过身，朝着后面一棵树脸上露出简单温和的笑意，慢声慢语又心意真切地说出关怀的话：“不知高二小姐在山林里可走得方便？是否需要在下帮忙？”
他话音落下时，山林间仍然是一片寂静，好像商近微方才所言不过是他突发奇想的试探，过了片刻还是没有人答应，他脸上笑意慢慢淡了几分，却并不着急，也没觉着尴尬，安安静静在原地立着，若不是这么明显一个人站在这，恐是随时要同此处融为一体。
但他想喊的人似乎也挺有耐心，商近微渐渐意识到这一点，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这般僵持半点意义也无，他轻声叹气，正想出声点明，那棵树后面便瞧见一抹嫩红颜色的裙摆晃动，紧接着就见高婉荷走了出来。商近微稍微仔细看了看，这位高二小姐除了鞋边沾了泥，衣服没脏没破，头发与妆容都整整齐齐。商近微见了眉头一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本还以为这种氏族出身的小姐应当走不惯山间野路，但这位高二小姐似乎并未遇上这种问题，像是常走一般，反是他先入为主地低估了人家。
他在心里默默地表达了一番歉意，随后正色道：“在此地遇上二小姐，应当不是因为在下与二小姐有缘吧？”
高婉荷低垂着视线不看他，也不回答，只顾着两只手叠在身前绞着手里的帕子。
商近微很是体谅地继续道：“想来二小姐是有难言之隐了，既如此在下便不问，只是山路不好走，二小姐还是先回府，有了发现定不会忘记告知二小姐。”说完便慢吞吞转身，抬起一只脚踩上前面微硬的泥地，准备继续向山里深处去。
许是见商近微是真的想要往里面走，一直不开口的高婉荷睁大眼露出几分急切神色，在商近微那一脚踩实的时候，出声道：“商先生。”商近微闻声转过脸，视线淡淡地落在她的脸上。“您为何要来这里？为什么要找阿姊昏睡的原因？”高婉荷神色复杂地如此问他。
商近微视线微动，一时没能答复。
高婉莲昏睡之症症结在妖，他既然做了除妖师自然需要细究原因，此行毋庸置疑，但他如何能这般同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俗世女子解释？只会致使人心惶恐，往后睡梦难安。
他看着高婉荷，反问道：“那高二小姐又是为何而来呢？”
他问出口，转眼便轮到高婉荷说不出话。
她沉默片刻后，忽地没来由地对商近微道：“山中不详，先生还是莫要冒险进入。兴许阿姊就是因为进了山才陷入昏睡。”
商近微奇了：“二小姐从何得知的传闻？”
然后又道：“说来上午忘了问二小姐，不知二小姐怎么就刚好发现大小姐在这的消息，这大小姐又是因何要到这山脚来？”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有一瞬的凝滞。
高婉荷敏锐地听出了别样的意思，皱起眉，神色不悦地盯着前面的商近微。
她语气不善，极为明显地像在告诉听者她非常不满自己遭人误解，“先生此话怎讲？她出现在这自然是她自己走过来的，非我所害，莫非是要怀疑我？”
商近微笑着摇头：“非也，只是高夫人得知我要来此地时特意叫了府中的马车，车行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可知距离并不近，若是高大小姐叫了府中的人送，便不至于无人知其踪迹，可见她是瞒着底下人来到此处，而这般长的距离，二小姐又是怎么找上了这里？若不是您有通天之术，能与大小姐心有灵犀，怕很难有叫人信服的说法。”
“嗤——”安静了片刻后，高婉荷冷不丁笑了一声，但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只有冷冷地打量，搽了桃花粉的面颊与黛青的细眉本将她衬得是个鲜妍秀美的女子，但此时的神情却生生打碎了这份温婉美好。“我记得商先生是个游医吧？”她说话时眉目一凛，颇显个性的锐利。
只是还没等她将话说完，商近微便立马摆手，笑眯眯地给自己辩解：“可别误会了，在下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不过是一时兴起同二小姐聊了些自己的疑惑，还要多谢二小姐耐性好，愿意听我这些唠叨话，不指望解惑，但说出来确实比憋在心里好受多了！哈哈——”
他这一番话说得你要说他有礼可以，说他怂也行，隐约给人一种高人的感觉，但对面的高婉荷明显压根不想听他这些掰扯，她只依着这些只言片语和商近微脸上温和地其实没什么参考价值的神情去推测，然后斟酌着道：“商先生还是听劝吧，莫要往里深入，万一出了事，总归是不好的。”
商近微被人关心了一下安危，立马朝高婉荷拱手行了一礼，很是动容道：“多谢二小姐关心，听这话的意思，莫非二小姐是瞧见什么了？”
不想高婉荷直接当做没听见，扭头就走，丝毫没有要回答商近微的意思，他眨了眨眼，姑娘家要走他自然不能上前拦着人家叫她回答自己，只能立在原地目送着高婉荷的背影渐渐远去，然后回过神扭头往山的更深处看去。
他瞧见的是满眼大片大片的林木青葱翠绿，长势正盛，满林子都飘散清新草叶混着淡淡泥土的味道，目及深处影影绰绰，乍一看好像树木围成了一堵阻碍视线的墙，这里不允许任何来自外界的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