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川诸事（一）
此地有狐狸出没，知平皱了皱眉，眼前情景叫她不得不怀疑正是这只留了痕迹的狐狸摸走了江衍身上的钱财。
思索间江衍已走到近前，知平见他过来，将手上那枚铜钱朝他递过去，又将手心躺着的石头朝他眼底亮了亮，转头示意身边的木樨树。
江衍顺着知平的意思一转，便瞧见上头刻的字。
要说那是字，着实是他美化后的说法，乍一看只是一片鬼画符，横不是横，竖不是竖，歪歪扭扭，只勉强可辨些字形，写了八个字。
等他隐约辨认出是什么字，只觉后背一悚，不想当真是有人从他身上摸走了，猜测被证实，反叫他头脑更加混乱。
知平静静站在一旁，见江衍脸色不怎么好看，虽然自己心里还有众多疑惑，但也还是先劝慰了江衍两句。
她道：“至少这小贼只拿了钱财，也没害我们性命，现在即便想要追回也没有头绪，就当做花钱买路上的平安吧，我们一路上多注意些，说不定有机会抓到那人。”知平说是这样说，实际上自己心里也是没有底的。
一则丢了钱财的不是她，说这些话说服力有限，二则她心里也是清楚，此事未必人为，若真是那狐狸做的，兴许还是个狐妖，瞧着手段修为高不到哪儿去，而且生活山野的妖族向来行迹难以捉摸，妖气又淡得没边，想要追回基本上是没路子，即便要找，必要费上不少功夫，且她还无法向江衍解释，知平心里有所揣测，却是半个字无法告知江衍，嘴上那些无意义的话也不知江衍能否听得进去。
她观江衍闻言后沉默片刻，随后神色稍缓，似是也放弃了这事，浑身一松有些泄气，想想又提点，“走前看看这周围还有没有别的铜钱吧，别一时心大落在这里。”
江衍听了觉得也是，两个人又埋头在那片疏林里翻了翻，结果是再没有找到过一枚，知平从草丛间直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的间隙，不免在心里念叨好几句：“真是好抠搜的狐狸！要留也不多留些。”
既然找不到第二枚铜钱，知平也没有在原地多停留，两人稍作打理，江衍将铜钱重新换了个更贴身的口袋收好，知平则将那块被狐狸拿来刻字的石头在手上盘弄片刻后，收进了布袋的最底下，之后他们便继续往宿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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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有了子蜀的引导后，知平对这仙力的掌控日渐灵活，时至今日，那轻薄仙力在她手中虽是差点火候，但也能收放自如，又念及自身妖力孱弱，平日常放出些许为自己做掩盖，以免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哪路捉妖师盯住，最后落个生死不知。
此外，她还思索过这一身仙力的来源。她自知不是妖仙，但知平把自己这短暂的生平翻来覆去的回忆，也没能琢磨出到底是什么让她白得这东西，最后只能在半夜仰躺着望天上星月思索妖生之时，天方夜谭地想着：兴许自己从种子开始就不是普通的种子，而是那九重天上受过仙泽的仙种，她是天上的蒲公英，只是命运捉弄才叫她来了凡间。
如此一想，知平顿时哀叹，她若真是天上来的，早知就不该落下来，如此哪还有今日奔波于飞升还要仔细小命的要紧事。
只是如今既然已经在凡间生根发芽化形成人，就没有她再缩回去的道理，再者琢磨来琢磨去也不过是她混沌之中的臆想，想要走飞升的路，日后还是要她努力修行持之以恒，争取早日成为能位列仙班的好妖。
如此任重道远，前途未卜，害得知平每一想到，瞌睡当时便没了大半，但她又是个心宽的，脑子里纷杂没一会儿，先前跑走的瞌睡便山呼海啸地压回来，叫她不及反应，睁眼就已是天明，一夜算得上好眠。
从池西往宿川而去的路是宽阔的一条，且没有旁的阻碍，知平留意了一路，本想要是能找到点那狐狸的气味便替江衍将钱财追回来，顺带练练自己近日修行的成果，但一直到他们站在官道上抬眼瞧见宿川外城的城墙，也没再遇上别的妖族，知平一时对此地妖族的稀少有了个浅浅的认识。
只是转念一想，妖族稀少也可能是叫那两个捉妖师一路抓走了，心头又忽然升起一抹怜悯，还有对自己安危的忧虑。
她这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另一边江衍昂头望着遥遥城楼上的牌子，“宿川”二字清晰可辨，两人到城门口时往里一看，只有六个穿着盔甲的守卫，其中一人手上持着长枪在城门口乱晃。
这一路走来两人衣着蒙尘，但规整，看上去还算体面，城门口不少人也在往城里去，两人跟在后面试探着往前挪，此处守卫并不严格，倒是让他们两人入了城。
进城后沿着街道往前，知平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城墙，再转回来时，笑了起来，道：“这次可比池西顺利多了。”
江衍看她一眼，对此很是赞同。
他们正朝前，寻思着在哪落脚好，身侧忽有两个蓬头垢面之人急匆匆经过往另一方向而去，其中一人嘴上还催促着前方有人家在施粥，去晚了可就没了。
知平与江衍此时对视一眼，两人忽然生了默契，一同跟在了后面。
只绕过街上两条街，经过三四个铺子，就隔了一段距离看见前方一座桥边不知何人支起了个棚子，棚子旁边还支了个旗子，上面写着一个“高”，似乎是支这棚子的东家的姓氏，那下面几道身影晃来晃去，以其中两道颜色最是鲜明，瞧着正是这两人在主持着施粥一事。
那是两个姑娘，一个衣着简朴容颜素净，梳着的发髻上只有一条色彩鲜艳的发带算作装饰，另一个则大不相同，一身浅粉色的衣裙，样式考究，外面又罩了一件鹅黄绣了暗纹的外衫，日光照射到上面隐隐有光华闪烁，很是精美，衬着这姑娘俏丽的小脸更加惹人怜爱，头上梳着的半螺髻除了银钗，还被人巧妙地簪了一支桃粉的鲜花，添一份少女的俏皮。
主仆身份立见，粉衣的小姐手上持着长柄的木勺，脸带笑容地给所有排着队伍等粥饭的人们添饭，旁边她的丫鬟再每人分过去一个糙面馒头，小姐在感恩的道谢与赞美声中露出柔和的微笑，看着似乎是个性情温软的人。
知平与江衍隔着一段距离看了两眼后，也随着众人排气队来。
队伍走得快，没一会儿就轮到他们。
知平站在粉衣小姐的面前，低头看了看被棉被围了一圈的木桶里的米粥，头顶小姐握着勺子，询问的声音入耳。
“小孩儿，你可有带装粥的碗？”她看着知平两手空空的样子问道。
知平想了想摇头。
她以为自己没有碗是不是就不能在这里领粥，一时有些许尴尬。
下一瞬，只见粉衣小姐扭头叫了一声“阿云”，随后一旁那个丫鬟应声，她道：“去拿一只碗来。”
阿云闻言，随即矮身从一旁堆放的篮子棉布中找起来。
知平此时出声叫住阿云：“等一下！”
她看了粉衣小姐一眼，犹豫了一下，又有些难为情地请求道：“可否再拿一只？我哥哥也没有。”说着往后退了点，挨着江衍，还抬头觑着粉衣小姐神色。
高婉荷听了话随着面前孩子后退的动作看去，就注意到她身后的另一个少年，心想这倒是一对漂亮的兄妹，嘴上道：“自然可以。”然后又叫阿云多拿了一个。
知平接过后递给后面的江衍。
两人待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个馒头从队伍中走出来，便在街边随意找了一处能休息的地方坐下来。
知平先啃了一口馒头，感觉有些噎又端起碗喝了一口粥，满满一碗里沉淀下来的谷米占了差不多有半碗，江衍坐在她身边，也是一口馒头一口粥，最后捏着手上剩余的最后一小块馒头蹭着碗，将最后几粒米也刮干净吃了，知平学着这样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捧着碗十分满足地叹道：“省了一顿。”
江衍伸手从她手上将碗拿走同他手上的叠在一起，道：“咱们干粮剩的不多了，吃完后面就必须要花钱买了。”
知平知道剩的钱不多，“够用多久？”
江衍想了想，“一顿一个馒头，一天两顿，差不多四天。”不过这自然是不算上鸟哨里面的银子。
知平道：“那我们是不是该想法子挣些钱？”即便不算上在宿川的日子，后面赶路他们也需要提前准备些干粮，这次赶路让她意识到比起满林子找野果，且随时要面对找不到或者找到了又实在不敢恭维那味道的情况，还是准备干粮更加稳妥。
她不知道若是离开宿川往下一个县城要走多久，但直觉应该要准备不少的吃食，那就需要一笔不小的钱，至少远超他们现在所拥有的。
生存的压力接踵而至，知平叹口气，望着街上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忽然觉得这些能养活着自己，能过好自己生活的凡人本事都不小，能在天地之间找到属于自己的一隅，处理好与世间一切的联系，满足身体的需求照顾好自己，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江衍的手摸着碗边，接过知平的话：“确实，所以等会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招人。”说完等了一会，发现知平没有反应，扭头一看发现她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路面，不知道那脑瓜子里想着什么东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到她一激灵，如此“啊”“啊”了两声，才迷茫地回头，问他：“你方才说的什么？我没听清。”
前面知平叹气，现在又轮到江衍叹气了。
“等会我们去找找有没有招人做工的地方，挣些饭钱和盘缠。”然后又自言自语，“要是有日结的那便更好了。”
知平听见了，笑嘻嘻接道：“要是还包吃包住，就更好了！”
江衍看着她哼笑一声：“你倒是想得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