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
一早。
秦玉被震耳的锣鼓声闹醒。
“小勺,外头在做什么?”
小勺闻声进屋,笑着说:“娘子,明日就是除夕,夫人请了大师来驱傩,阵仗可大了,大家都去看了,想着顺便除除自个儿身上的晦气。”
秦玉昨夜睡得晚,这会儿闹哄哄的,她只觉得聒噪。
小勺却是觉得新鲜,眼里透着光,分明也是想去瞧瞧的。
“你想去便去吧,不用侯着我。”秦玉看出这小丫头的心思,挥挥手让她也去跟着热闹热闹。
“谢谢娘子!”小勺欢喜应声,随后跑出了屋子。
秦玉再无睡意,却也没立即起来,倚着床榻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掀开被褥起身下床,一袭青丝及腰,随意披散在身后,宽松的中衣衬得秦玉身形尤为清瘦。
小勺不在,她就只是简单洗漱了下,披了件深色氅衣又在床边坐下,过了会儿从枕下拿出那块软玉,系在玉上的红绳从她指缝中穿过。
那傅二公子是何意?
难不成真就是单纯送块玉感谢她?
关于她,他又知道多少?
“娘子,你猜我给你端来了什么?”屋外忽传来小勺的声音。
秦玉来不及多想,顺手将玉套在了脖子上,那玉贴着皮肤,润润的,却一点不凉。
小勺已经大步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碗黑红黑红的汤水……
“这是?”秦玉闻着汤里有股腥味儿,皱起眉。
“娘子,这可是驱邪祛病的灵汤,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一碗呢。”小勺说着又往前递了递,示意秦玉把这汤喝了。
秦玉瞧着小勺炙热的目光,接过汤来闻了下,不过是一碗普通的中药加了姜水和鸡血,这就能驱邪祛病了?
只是她也不好拂了小丫头的一番好意,思及此,秦玉闭上眼睛仰头一饮而尽。
小勺见秦玉喝得精光,忙出声问:“娘子,可是觉得神清气爽?”
秦玉迎上目光,顿了下,点点头,径直走向茶桌,连着几杯水下肚,才觉嘴里那股让人犯恶心的味道淡下去一些。
好一个神清气爽!
……
秦玉昨晚上被李璇责罚的事情被幸灾乐祸的周婆子传遍了大半个国公府,谢吟秋这边自然也得了信儿。
“她竟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谢吟秋有些难以置信,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瞪得溜圆,她看向采薇,“你找的人靠不靠谱?”
采薇被谢吟秋这么一瞪,吓得身子一颤,往后退了一步。
“夫,夫人……那刘痞子至今还未有回信,等晚些时候,奴婢再借着采买的名义去打探一下。”
采薇心里也在犯嘀咕,想着莫不是那刘痞子收了她的钱却不愿意办事,干脆跑路了?
谢吟秋闭上眼,抚着胸口顺了顺气,再睁眼时,又是一脸如沐春风的样子,眉眼含笑,柔情百转。
“这事儿我先不追究。”她压低声音对采薇说,“带上东西,国公爷和老太太这会儿该出府了。”
“是。”采薇低着头应声。
……
每年除夕前,秦尉远和李璇都要同袁氏一起去临水街的一家米铺门口施粥送暖,年年如此,风雨不滞。
此时,秦国公府门口停着几辆牛车,府里小厮正一箱一箱地往上抬,这都是李璇备下的好些布匹以及铜钱。
谢吟秋远远的就看见秦尉远和李璇分别站在府门两侧,谁也未搭理谁,好似又闹了别扭。
看见这一幕,她脸上的笑倒平添了几分真心。
“阿秋,你怎么来了?”秦尉远从余光中瞥见了谢吟秋的身影,两步并作一步地迎上去。
谢吟秋低着眉眼行了个礼:“老爷。”
转而,她让采薇把手上的盒子递过来,又说,“妾也想为那些贫苦人家在这寒冬里添一件衣裳,送一碗热粥。”
秦尉远接过采薇双手捧着递过来的盒子,竟还有些沉,打开一看,是满满一盒碎银,面上还有几张大面值的银票。
“只是妾能力有限,比不得夫人和老太太……”
“你有这份心便够了。”秦尉远本就在与李璇置气,这会儿更是觉得谢吟秋体贴温婉,又想着已经好几日没去梨园看她,愧疚顿上心头,他长臂一挥,将谢吟秋揽进怀里,低声在她耳畔说,“备些好酒好菜,晚些时候忙完了我便过来。”
谢吟秋娇羞一笑,声音更是柔媚:“那妾等您。”
这边情深意切,那边……
李璇冷眼扫过去,很快收回视线,径自上了马车。
……
临水街米铺门口。
秦怀永和秦之瑶与袁氏先行到了这里,这会儿正在发米,每人一小袋,排队可领,领完为止,一条长龙已排到了街尾。
临水街在帝京西南交界处,近码头,来往商贩众多,所以这里多茶馆,这些商贩会在此稍作休息,住在这里的一部分百姓日子都过得紧巴,尤其是家里小孩多的,常常是饱一顿饿一顿,衣服也没个整齐。
不一会儿,秦尉远和李璇也到了,与袁氏打了个招呼便在一旁分发布匹和铜钱。
袁氏身边的宋嬷嬷突然走到秦尉远身侧,低声说了些什么便又回到了老太太身边。
秦尉远看向李璇,面色为难。
“老爷有话便说吧。”李璇察觉到了秦尉远的眼神。
秦尉远直言:“母亲方才让宋嬷嬷传话,说玉儿也是国公府的娘子,应当也出一份力,命我差人去把玉儿叫来,你看……”
李璇闻言,偏过头,故意不看秦尉远,应得干脆:“既是母亲的意思,老爷遵循即可。”
……
传话的小厮动作快,消息很快带到了梅园。
彼时,秦玉正在……烤肉。
烤架刚搭起来没多久,肉还没熟,却已散发出阵阵香味儿,引得周婆子等人躲在墙角直咽口水。
“玉娘子,国公爷差小的来请您到米铺去帮忙。”毕竟是秦尉远身边的人,对秦玉态度倒是恭敬。
秦玉看着滋滋冒油的肉,有些挪不动脚。
“人手不够?”她问。
小厮想了想,摇摇头:“这个,小的也不清楚。”
“可否等上片刻?”秦玉又问。
小厮尴尬笑道:“玉娘子,国公爷催得有些紧……”
约莫两刻钟后。
秦玉站在袁氏身边,与秦之瑶一左一右。
对于袁氏,秦玉的印象还停留五年前,陈老太师病故,袁氏来接她回府,一路上祖孙俩并未说上几句话。
一年前,秦玉重伤未愈那段日子里,她隐约记得袁氏来照料过她,只是待她清醒,袁氏早已回了庄子。
“你也是国公府里头的娘子,自家的事情也该上点心。”袁氏突然对秦玉说道,语气随意得像是在唠家常一般。
秦玉不知袁氏说这句话的意思,却也应着:“是。”
秦之瑶在一旁听着,气不打一处来,她本就不耐烦来这个破地方,图个好名声罢了,现在又来了个秦玉添堵,她更是没了耐心。
不到两个时辰。
秦国公府新来了个人美心善的娘子一事传遍了大半个帝京,引得不少人过来一睹风采,还算宽敞的街面渐渐拥挤起来。
秦玉一下成了被热议的主角,颇为纳闷。
这事儿,倒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
东西分发完,人也散去,街面重归平静。
府里头的小厮丫鬟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府。
“真是假惺惺,我与阿兄陪着祖母来了三年,倒不如你在这儿站几个时辰了,呵。”秦之瑶趁袁氏进屋歇息,贴过来冷嘲热讽。
秦玉瞧她阴阳怪气的样子,笑说:“你们是真正心善之人,定不在意这区区美名。”
“你!”秦之瑶哪会听不出话里的反讽之意,她刚想出言反驳,却见秦尉远走了过来,立马收了气焰,做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姐姐,你若是心里有火,对我发出来就好,千万不要让祖母瞧了,让她老人家心里也不舒服。”秦之瑶这一番话说得自己是又懂事又明理,凭空捏造的本事更是一绝。
秦玉眼睁睁看着秦之瑶在自己面前表演变脸,等秦尉远走近,她才算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怎么了?”秦尉远看了眼秦玉,看向秦之瑶问道。
秦之瑶故作犹豫,还抬眼看了下秦玉,才说:“父亲,姐姐今日受了累,心里有些不爽利。”
秦尉远听完,面色沉了下来,转头对秦玉厉声说道:“心里头再不痛快,也不应拿自家姐妹出气。”
看见秦玉被秦尉远训斥,秦之瑶顿时觉得心里松快了许多,面上却仍旧是惹人怜的神态,她又细声说道:“父亲就不要说姐姐了,同之瑶一道去看看阿兄和祖母那边清点如何了吧。”
秦玉一言未发,看着父女俩慢慢走远。
终究是养在身边的明珠珍贵,连辩解的机会都不曾给她。
……
回府路上,秦玉同袁氏坐了一辆马车。
“这些年,你受委屈了。”袁氏看着秦玉,突然出声。
秦玉愣了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委屈?
她自少时便不知这二字是何滋味了。
袁氏又出声问:“孩子,你可曾怪我,恨我?”
秦玉摇摇头:“我从未想过这些。”
“嗯。”袁氏收回在秦玉身上的目光,似是想起些什么。
“你祖父当年也上过战场,也曾为这大齐江山命悬一线……”说到此处,袁氏眼里泛起些许泪花,她顿了顿才又继续说,“许是风头太盛,碍了别家的路,遭人合谋算计,半生戎马竟落得个血溅城门的下场。”
袁氏说这话时的语气虽然平静,可从她胸口的起伏和神情来看,这件事仍然梗在她心头没有完全揭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