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云逍遥
这日宁矩有出门的打算。
他给母亲熬好了药送到床前，看着母亲喝完，才说道：
“母亲，昨日先生派人来了，说今日是学堂那位从咱们小镇走出去，在王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天骄云逍遥回来的日子。”
“先生说，他回来，既有衣锦荣归的意思，还有因其才能为小镇夺取了两个直入周林学府的名额，回来选人。”
“我的成绩在小镇的学堂经常能挤进前三，但要考入人才济济的周林学府，还是没有一点把握。”
“所以这是一个机会。”
“我先生也教导过那个人，那名额是那人争取而来的，所以评选的时候他的意见很重要，所以我今日打算跟先生一起去接他，要是能入他的眼自然是最好。”
刚刚喝完药的老妇人原本半眯半睁的眼睛在听到是有关考入周林学府之事，立马瞪圆了眼。
她赶紧道：
“你快去吧，我这病我自己清楚，小病而已，又不是完全照顾不了自己。”
“咳咳。”
“把箱子里那套去年秋季丰收后新添的衣服穿上，捯饬捯饬，别让人看轻了。”
说完作势要起来，要亲自把那衣服找到，给自己的儿子穿上。
宁矩赶紧止住了母亲的动作。
把那件新衣服穿上后，他还专门在母亲面前晃悠了两圈，才收拾好东西，安排妥当后，出发。
等宁矩轻悄悄关好了门。
墨桑树上早已经按捺不住的混色灵蚕赶紧滚着下来，昨天有人来传话时，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能改变宁矩的命运、被紫艳说得天花乱坠、未在小镇依旧改变了小镇规矩的人物。
她真的很好奇。
两年的时间，有紫艳领路，混色灵蚕各方面进步都很大。
她也能施展除自己血脉里觉醒的储纳术以外的妖术。
虽然就一种——幻化术。
名为幻化术的妖术，是人间绝大多数妖兽必学的一招。
掌握者，可以将静物化为另一种相差不大的静物。
小成者，便能幻化地更加巧妙，比如将石幻化为树，将鱼幻化为鸟。
不过这些都只是幻化的表面，修行者一眼就能看穿。
甚至不用修行者，将鱼幻化为鸟，正常人看到水里有只鸟肯定会立马发现问题。
大成者，便能将静物化动，甚至将妖力充斥在幻化的形体之中，拥有触感。
如紫艳幻化的人形，跟普通人接触，他们触碰到她的身体，只会觉得跟人类一样，最多说一声好细腻的皮肤。
混色灵蚕两年大部分时间用于学这门妖术。
天赋她有，加上这一妖术入门也较为简单，以及紫艳的用心教导，她的幻化已经登堂入室，有所小成。
在滚下树的时候，她已经将墨桑树高处的一片叶子幻化为了自己的模样。
离开树的那一瞬间，自身化为了一只黑身白掌的小猫，跳上窗户又跳向围墙，踩着影子，飞快的跑远。
在她身影消失的下一刻。
另一株墨桑树上的众妖王身上的束缚一下子减轻，身子轻飘飘的如天上的云，轻轻一动就能飘向远方。
涟熠摆了摆身子，便一下飘在了空中。
其它的妖王也都开始飘向空中。
“果然维持这么大的世界，还要封住我们的行动，哪怕是先天灵根也无力持续太久。”
“那先天灵根或者说那位妖王，就是想借此拖住我们，同时斩去自己的前缘，以此踏入大道。”
两位半仙境的妖王在这一刻都出声了。
力量的恢复让它们的身体不断上升，身上的气势大涨，很快整片空间都泛起涟漪。
在涟熠眼里，它们身体与周围开始格格不入，像被硬生生割裂出来，身形也在闪烁变化。
就当下一刻要被世界排斥出去之时。
两妖突然又变为了普通灵蚕，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肉乎乎的身子停在了半空中。
“走吧，去看看那位人间的天才是什么样的。”
其中一位半仙境说道。
周王朝的水很深，这个人间势力里面的强者不少于十万大山里的妖仙。
而周林学府是周王朝培养新鲜血液的地方，里面的学生大多都是儒道种子，都有步入虚境的可能。
两位在这几千年新晋的妖仙，一位一直在十万大山潜修，一位走出去过却是从十万大山西向而行，西边魔族横行，所以对东方人间人类不了解。
跟随两位妖仙的所有妖王都高高飞在天空之上。
仿佛真的化为了极小段的白云，自上而下的俯视这个虚幻的人间，哪怕是虚幻，那路上的行人、街道边的树，瓦当，滴水，飞檐，藻井，卯榫，样样都无比真实。
冬季湛蓝的天空中，一样的云彩漂浮在空中。
而在这难得的秋季好风景之下，白燕在人们的欢呼中，自港口被放飞，欢呼声几乎要击散那为数不多的云彩。
拥挤的人群挤在港口两侧，对着缓缓前进比画舫般更精美的大船指指点点，大船四周时不时溅起巨大的水花，隐约间有比小舟还大的鱼尾出现。
在大船的最上方，有少年看着故乡越来越近。
他注视着前方，有声音从后面传出。
“墨桑镇西向方圆百里，都是我们孙家的，有六个村庄，约莫两千户人家，养蚕种茶，一切出产，孙氏全部以略高于市价的价钱买下，乡民收入尚可，算是在此安居乐业”
身穿红色长裙，双手佩戴着数枚闪闪发光戒指的女子从少年身后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她施了一个类似万福的拜见礼，开口道：
“公子，我知道自己不比王城里那些惊才艳艳的女子。”
“更不奢求得到您的垂爱。”
“但如果您肯让我跟在您身边伺候您，我便有信心借此掌握整个孙家，到时候整个墨桑镇都会是您的助力。”
少年听到女子的话。
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哦，难道现在整个墨桑镇不都是我的助力？”
女子却很认真的回道：
“不！不一样的，只要我掌握孙家，到时候整座墨桑镇的资源皆可由公子掌握。”
少年还想说什么。
突然刺耳的声响传来，是大船缓缓驶入港口，发出归来的欢呼。
他看向港口，已经有不少人看到了他，兴致勃勃的挥手。
少年很是享受这种感觉，他向前走出一步，风起兮，将少年的衣摆吹得哗哗作响，女子看到少年手中有一条燃烧的木条，制造出了大片大片的白蓝烟尘，冷冽的微风将它们吹拂向下方的人群，惹得人们一边大声的咳嗽一边不顾体面的大笑。
在船下人们看来，身处云雾之间，衣物飘飘的少年，宛若谪仙。
这一幕深深刻在了夫子身边的宁矩和角落里化为黑猫的混色灵蚕眼里。
涟熠在空中看向这位少年，十八岁的炼神境。
就算从出生开始一刻不停的修行，才过了多久？
十八年啊。
对于大多数妖族来说，是多么短的时间，或许眼睛一睁一闭就过去了，但是人族却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涌出这么多的天才。
在修行方面人族的确得天独厚。
涟熠身边的妖王感受同样深，它们大多只是听闻，如今亲眼见了，才真切的感受到人类受天地所钟的概念。
在妖王们叽叽喳喳争吵之时。
那大船上的少年已经下了船，在一群人的拥护下，来到港口边上的酒楼落座。
一场接风洗尘的宴会，是墨桑镇最大的几个家族以及官府一起举办的。
化为黑猫的混色灵蚕想偷偷溜进去。
刚到酒楼门口，便听到一阵铃声。
铃声入耳，清脆透亮，好像是从自己脑袋里面发出的声响，下一刻她就摇摇晃晃，向后退了两步。
因为距离的拉远，铃声消失了，混色灵蚕这才清醒过来。
黑猫的脸上露出人性化的无奈。
深深看了两眼便转过身，打算去找紫艳姐姐了。
酒楼里，宁矩因为其先生的缘故，有幸在几十桌的最边上一个位子上落座。
他看向中心，那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此时被其他人众星捧月般阿谀奉承。
除了刚才云逍遥过来与先生打招呼，宁矩匆忙介绍了自己，两人就没有哪怕视线上的交集。
很快一道道菜端了上来，很多都是宁矩没有见过的，偶尔有一道见过，却是不属于这个时节的时令菜。
在云逍遥动筷之后，所有人便开始吃起来。
在吃到尽兴的时候。
云逍遥拍案而起，脱口而出一句诗词。
这下那些奔着云逍遥手中名额而来的人，个个都坐不住了，绞尽脑汁的想着下一句。有个急性子，刚想好一句，便脱口而出。
特排整整，华筵楚楚，诗歌互答，此乐何极，觥筹交错，众宾欢也。
这场宴会渐渐变成了众多学子展露学识的舞台。
对文绉绉的词汇不感兴趣的涟熠和众妖王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
刚刚才脱离了束缚，身体不局限于一棵树上的妖王们，内心活跃起来。
有些妖王想要探索这个回忆世界的边界，向远方飞去；有些妖王想仔细观察一下整个人间，于是开始往街上、房屋里飘去；有些妖王为了弄清先天灵根到底想干些什么，追踪混色灵蚕而去。
涟熠则看向了那艘大船。
长数百丈，能容纳数千人住而不觉拥挤，船上建筑美轮美奂，整体都是用棕红色木质打造的阁楼，浮雕壁画，每一处都有巧思。
这么大的船，浮于水面，行与江中。
靠的就是那如小舟大小的鱼保驾护航，逆流而上时提供助力。
涟熠看到这些鱼便认出了它们的身份。
舟鱼，身负仙兽的血脉。
仙兽不是妖兽，这种鱼如果踏入修行，不归妖族，而归仙兽族。
仙族是巫妖两族崛起前第一大族，初代仙族绝大部分都是先天之灵诞生灵智而来，后面天地间诞生的先天之灵越来越少，仙族两相结合孕育后代又过于慢，则将目光放在了普通的凡兽身上，然后就诞生了仙兽一族。
如今两者在其他种族看来基本上混为一谈，只不过是跟脚的高低罢了，
后面巫妖两族崛起，仙族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
里面的大能有的消亡在历史长河中，有的带着自己的族人和旗下仙兽加入妖族，成为妖族里很重要的分支，比如白鹤族、青鸟族、九尾族。
仙族跟妖族相比更看重跟脚，不仅仅是血脉，还有灵性悟性等。
像加入妖族的那些种族，其个体的身上还可以依稀看到仙族的传承。
还有一部分跟仙族牵扯太深，甚至代表了一族气运的大能，只留下了跟随自己的仙兽和传承，去往混沌或者自封于小世界。
涟熠之所以关注它们，是因为自身跟脚的缘故。
其实涟熠在修行方式上有三条大路和一条小路可以选，大路有妖族、灵族、仙族，小路为百花族。
作为天材地宝诞生，是能够走仙族道路，只要按部就班到了地仙境，便是真正的仙族中人。
草木这类开智后，有部分归属与灵族、有部分归属与妖族，看自己的选择，究竟踏上哪条种族修行路。
而草木中的花属，还有相对较小的一条修行道——百花族可以选择。
传闻百花族始祖，先是属于一个上古小族，在那个小族覆灭后加入了仙族，后面又改换门庭到了妖族。
可她发现无论在哪个大族里，她以及族人都是被压榨的对象，于是不知与妖帝作出了什么约定，经历了什么，最后成功带着一群花属妖族脱离了妖族，得天地认可，成了百花族。
目前百花族最出名的一百零八种花属，是从仙族鼎盛时代便一直跟在百花族始祖身边的之人开枝散叶而来。
这一百零八种百花体内还保留有仙族血脉，类似于仙兽族。
一百零八种族人这方面的力量合在一起，便能唤出曾经死去的仙族大能百花仙君的传承。
仙族的传承一般不是单纯靠血脉，而是要契合一种自然引起共鸣，获取前辈在天地间留存的痕迹。
这种特殊的传承就像将东西放在一扇门后，钥匙就是各个种族里的生灵。
涟熠看着舟鱼。
仙兽身上流淌着仙族的血脉，大多数死去的仙族大能都是直接肉身带着一身道法消散于天地间，只有借着与自己有关系的仙族、仙兽力量引起的自然共鸣，才能唤出来。
千只舟鱼难出一鱼王，舟鱼王便是曾经海潮仙君留下的七十二种仙鱼的一种。
这是最容易获得的大能传承之一。
涟熠在第一次使用莲中世界神通，看到了一条通往金仙的大道，之后多次推演，发现仙族的传承对他的帮助不小。
仔细观察舟鱼，搜寻了一下，这艘大船下没有鱼王，但涟熠知道这船背后的势力手中肯定有舟鱼王，不然不可能有这么多舟鱼听从指令。
他默默记下了这个势力的名字。
回到宁矩这里。
他从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因为不适应这种场面导致思绪有些乱，整场表现并不好，也就勉强回了几句诗，还都不是里面最好的。
宴会结束，走在回家的路上。
宁矩知道这次表现并不好，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安慰自己好在仙世楼的饭菜挺好的。
这一趟不白来！
路过一家百年老字号铺子，发现难得有优惠，犹豫了一下，进去买了好些之前舍不得买的精美宣纸。
回到家中，他先是对母亲说今天表现还不错。
然后回到书桌前，拿着笔开始了新的抄写。
外面光影变化，喧闹不止，他在一张小小的书桌前，一笔一捺，任其喧闹而安静不动。
只是偶尔视线有些恍惚。
混色灵蚕一直到天色已暗才回到家，它看着有些昏暗的屋子，有些疑惑宁矩今天为什么睡得那么早。
深夜。
云逍遥在镇上孙家一处别院的湖上凉亭中，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百无聊赖的挥着，面前摆着一本孙家女子送来的稀世孤本。
有清风拂过书本，翻过一页泛黄书页。
身后女子安安静静的等待着，她看到云逍遥面前那一缕翻书风，眼里闪过一丝羡慕。
儒家的翻书风、道家的扶摇风，都是极难孕育出来的宝贝。
“你知道我年少是最讨厌做的农活是什么吗？”
云逍遥转过头来，问女子道。
不等女子回答，他自顾自的说道：
“是采桑叶，好不容易摘满了一背篓桑叶，我爷爷伸手往背篓轻轻一压，就变成了半背篓，再采满，又一压，我又得采摘半天，能让人感到绝望。”
“而且每次上山，总会被草木倒钩割划出一条条很细微的伤口，太阳一晒，汗水一出来，就要火辣辣疼。反而是给下田插秧，被蚂蟥吸附叮咬，反而觉得有趣，爷爷喜欢抽旱烟，烫一下就会掉下来······”
女子低着头。
她知道，在大人物忆往昔时，小人物乖乖在一旁听着就好。
不论什么人，无论是衣锦还乡，还是落魄归故里，在踏入故乡的时候，都会有所感触。
“所以我了解墨桑镇里那些养蚕人的辛苦，我自己就是这么走来的，看到他们今天一个个铆足了劲想在我面前表现，或许你不屑，但我很有感触啊。”
“从进入学府的之前，我便知道自己与书院里大多数人不一样。”
“他们背后都有一个家族的支撑，虽然有势力、大人物也青睐我，但还远远不够。”
“我要实现自己心中的抱负，手中还需要一份自己能掌握的力量。”
女子听到这，猛地抬头。
有些激动的说道：
“整个孙家，不，之后整个墨桑镇都会是公子手中的力量！”
云逍遥看着女子，嘴角勾起：
“我知道了。”
“对于之后墨桑镇的建设，我想在镇上开设一条专门跟修行有关的街，然后成立一个翻云阁招收附近的散修、精怪。”
女子疑惑道：“精怪？”
“怎么，不行？”
“不，不是！”女子赶紧低下头。
云逍遥将身边漂浮的翻书风抓在手里，眼睛往一个角落一瞟，说道：
“我这人对于人啊妖啊，身份这种东西看的不太重，只要我喜欢，我都能一一去了解、接纳。”
“这次船上，跟着我来的也有王朝那边的商人，他们想在我身上押注，所以这次商街的建立，他们也会出一份力。”
“我有两个月的时间，来看看你是不是有那个本事能留在我身边。”
女子抬起头与云逍遥对视了一眼后再次低下头：
“请大人放心，小女子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
短短一周。
墨桑镇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原先的一处商街，被腾了出来，入驻了很多小镇里之前闻所未闻的店铺。
紧接着整个小镇都被带动起来，日新月异，港口不断有船支出入，商队成群的前来，一下子小镇里的人多出了数倍。
在这个什么都越来越好的小镇中。
宁矩的母亲却病的越来越严重，连床都下不得了。
眼见情况危机，混色灵蚕便决定找成立夜食堂的妖将，寻求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