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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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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侯闻方匆匆赶来,身后的徒弟所负医箱还随着呼吸略有些声响,顾不得多问什么,已被青雉请入了殿中。

    床帷深深,叫人从里扶出只玉手,侯闻方看着有些眼熟,存着疑惑搭了指头上去诊了诊。

    熟悉的脉律,一下子让他知道了里头之人是谁,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这一细听,脉象如玉盘滚珠般左右滑动,指尖换了换位置,又发现尺脉跳动强于寸脉,毫无疑问是有孕之象。

    侯闻方意识到时,后背当即贴了满满的冷汗,打湿了里衣。前几次请脉,他只注意着这位娘娘的旧毒,竟忽略了这等大事,若叫陛下知晓了……

    青雉见他脸色青白,以为诊出什么恶疾,不由追问道:“大人只管直说,是什么病先叫我知道,再慢慢地说与老祖宗听!”

    侯闻方苦涩一笑,“不是病,是喜!”

    青雉疑惑不已,“娘娘忽然昏过去,过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没醒来,怎么会是喜?大人莫不是打趣?”说着说着,她像受到什么感应般,瞬间变成了锯嘴葫芦,往帐内看了好几眼,仔细辨认躺于榻上之人的身形和从前相比有何差别。看了会儿,怀着期待侧过头问:“几个月了?”

    侯闻方沉了些声,“一个月多。”

    青雉难以置信地皱了皱眉,脸上喜悦之色退了些,一个月之前贵嫔娘娘不是还在青谷园吗?那时陛下早已回宫,怎么会正好这个时间怀上?

    不过……一个月多一两天或一二十天都有可能,若是多个十五天,也还勉强能对得上。那青谷园也没旁人,守备森严,断闹不出什么别的事。

    这样一想,青雉喜色重现,忙问要备些什么保胎,又问道:“娘娘今日这样,于腹中胎儿可有恙?”

    宫中除了殿下,好不容易又传出这个喜讯,她不能不小心着。老祖宗这两三年虽不说孩子的事了,心里却也盼着陛下能多些孩儿承欢膝下,免得宫里到处冷清清的,如今有了现成的,倒是天大的好事。

    侯闻方见她问得急,自也知道这个孩子事关重大,把别的心思都收了收,仔细与她交代起来,“娘娘从前身子伤过,气血本就有亏,加上心肝郁结,不是一朝一夕能平息的。最好的便是药补兼着食补。等会我开个方子、列个食材单子,你们照着抓药备材就是。心情上也多开导着些,叫娘娘舒心平意,这样于养胎最好。”

    青雉全神贯注地边听边记,亲自扶了他起来,送到外头去写方子,又叫宫人们马上预备起来,先去库房里将那些有的药材食材先找出来,尽快备齐了熬上。一通吩咐之后,她没敢叫侯闻方离开,带着他又到了前头正殿。

    老祖宗正歪在榻上,手里捏着佛珠串,倚在个团花靠枕上假寐。

    青雉轻手轻脚地过去叫醒了,面上掩不住喜色道:“老祖宗,奴婢来给您道喜了!侯大人也在呢!您屈尊听听?”

    老祖宗按住了颗佛珠,睁开的老眼看向了侯闻方,又看了眼青雉,意识到大半,凝了凝神,忽然命她出去侯着。

    见她这样,情知不对的青雉笑容早已悄悄收了,闻言更是默默走了出去。

    老祖宗威眸对准了侯闻方,“说,怎么回事!”

    侯闻方冷汗又淋湿了一遍里衣,紧贴于背,忙跪下道:“臣诊出贵嫔娘娘腹中有孕,已一月有余。”

    老祖宗神色更加严厉,“老身并未说她是谁,你如何知道是贵嫔?青雉说的?还是你此前就替她诊过脉?”她话中隐藏着一言不对,便会叫青雉进来对质的意思,更有彻查一切的威胁。

    侯闻方不敢隐瞒,但也不敢全盘托出,只埋头磕了个响,求道:“太皇太后恕罪!臣……臣确实替贵嫔娘娘问诊过,并非有意隐瞒。那时在青谷园,陛下见娘娘身子不好,想着替娘娘调理,命臣细细诊断,臣便将贵嫔娘娘的脉象记了下来。”

    老祖宗压着靠枕,起了些身子,淡淡道:“瞒,都瞒着老身,等有一天瞒不住了,老身自和你们清算这笔帐!先不提这个,老身问你,一月有余,到底余在哪里?三四天,还是二三十天?你说!”

    要是只略出头,那便意味着皇帝回宫之后还瞒着她去过青谷园几次,就为了……她想着,怒意便聚在心头,发也发不出去,被人打了根闷棍般。真真想不出自己养大的孩子能做出偷偷出宫就为宠幸一个女人的事,且这女人看上去还半分不情愿,他竟是又哄又骗又逼才留下人家的!如今又像要丢开手,真不知他怎么想的,弄出这么个糊涂账!

    侯闻方顶着满头的汗,战战兢兢道:“……四五日,至多不超过十日。”

    老祖宗手里的佛珠串子一崩,一颗颗佛珠滚到了地上,有几颗还滴溜溜地在侯闻方身旁打着转儿。

    侯闻方屏声静气,不敢多言。

    老祖宗坐直了,冷脸道:“今日之事,一个字也不要对皇帝说。你知道的东西不止这些,老身不欲计较,但要犯了这个忌讳,老身亲自派人去查你的底细,知道没有?”

    侯闻方进退两难,“臣……”

    老祖宗深深看着他,语气却极淡,“老身不是在和你商量。”

    侯闻方不得不应了下来。才要退出去,又被人叫住了。

    老祖宗问道:“她有事没有?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

    侯闻方道:“娘娘多休息便好,方子臣已经写了,慢慢养着不妨事的,腹中胎儿也还康健。”

    老祖宗疲意上来,合上了眼儿养神,慢慢道:“这几日你就和徐……一同留在这里,对外说是为了绍儿病情。”

    她年纪大了,记不住人名,但侯闻方知道她指的是谁,太医署的徐医丞最擅骨科,成日在兴庆宫呆着,指导殿下每日康复。

    侯闻方出去后,青雉这才进来,小声告诉老祖宗,“奴婢已命人将药炖上了,就在宫里的小厨房,可要挪到别处去?”

    老祖宗才闭上的眼睁开了,“人在这宫里,就在这宫里养着就是。你再去库里挑些好的,别用那些寻常普通的,又不是没有。真缺了,便传老身的令去采买。”

    青雉上来替她捶着腿儿,屈膝跪在脚凳上笑道:“早如此去办了!老祖宗到底心软,奴婢方才还以为……”

    老祖宗叫她捶得身上松快了些,紧绷的脸松了松,不由也笑了,“以为什么?说到底,她怀的是老身的重孙儿、重孙女,就这一件,也足够了。况且绍儿也是她生的。功过虽然不能相提并论,总可以抵一些。”

    她说着又有些感慨,那人做了贵嫔还想着走,所想大概从来都没变过,却阴差阳错地,不出意外,皇帝两个孩子都出自她的肚里。也实在是孽缘。

    老祖宗交代了青雉几句,尤其让她瞒着皇帝,连孕妇本人也瞒着。这些日子注意着宫里风向,别让些传言乱飞,平静些才好。交代好了,忍不住道:“扶老身去看看她。”

    怀绍儿时是在东宫,又被人金屋藏娇似得藏得紧,要说其间是何等模样儿,她还真没有见过。

    ……

    文令仪醒来,已是朝霞漫天,窗眼里透进来的霞光,穿进了密密的幕帐,照到她的眼中。

    隔了层朦胧纱帘,她略动了下脑袋,本就勾起了一层的纱帘便叫人完全打开,青雉探进身来,笑道:“娘娘醒了?老祖宗陪了娘娘好一会儿呢。”

    文令仪脑袋还有些昏,但抿了下双唇是湿润的,肚里也不饿,想来睡时被人喂了些吃食。她随着青雉的话往床边一看,果然看见了手扶拐杖的老祖宗,坐在那儿静静地端详着她,眼中神色难辨。

    “醒了?”老祖宗淡淡问道。

    文令仪挣扎着要起来,老祖宗命青雉替她合了合被子,“不急。老身等你醒来,是要和你说几句话。你的意思,老身清楚了,老身的意思,也叫你明白。要走可以,只要你愿意答应老身一件事,即便皇帝拦着,老身也助你一臂之力。”

    文令仪喜出望外,只是全身无力,还软在床上,但眉宇间一瞬荡漾的愉色难以遮挡,连带病容也减了几分。

    “老祖宗要我做什么?”她声音和软嫩气,几乎不像要做人母亲的年纪,反倒如个闺中女郎。

    老祖宗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她的肚子,“到了时候,老身自会交代你。这些时日,你便先住在这里陪着绍儿,你们母子一场,到底是缘分。”

    她要是有个女儿或孙女儿如这般,宠成什么样大概也不觉过分。但眼前是个异心之人,并不适合留在宫中。既然想走,看在绍儿面上她愿意成全,只是不能带着拓拔氏的子孙走。

    文令仪虽不知道老祖宗想些什么,但她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咬了咬唇。忍不住这般诱惑,还是应了下来,“老祖宗要我做什么,吩咐就是,只要能出宫,我必定竭尽所能。”

    她想,宗室之女的事虽来得怪,到底是个机会,哥哥又快回来了,能出宫便一切都好说,到时候再来查这件事的详情也行。

    有了老祖宗的襄助,想必出宫之事十拿九稳,本来拓拔宪就对她失了大部分兴致,该不会很难。

    唯一对不住的就是那个孩子。

    文令仪目光柔了下来,带着浓浓的愧疚,对老祖宗保证道:“往后这些天,不用您说,我也会好好陪绍儿的。”

    到这时候,老祖宗莫名也觉得愧对她,能看出来是个娇宠大的,放下戒备时可人疼的模样谁看了能不多疼她几分,只是到底生错了家室。若是个鲜卑族,或家里没有反心,强留在宫里也未尝不可。不过幸好也不是前朝皇室那等的,能留了她的性命,不至于太为难。大抵世事总是这样,好坏掺着来的罢!老祖宗叹了口气,隔着被拍了拍她的肩,“先休息罢,养好身子要紧。绍儿方才还闹着要你,才平息了,快些好了才能让他见了安心,于他腿上的伤也有利。”

    文令仪看了眼门口,仿佛能看到个哭闹的孩子,眼圈发红,“是我对不起他……”又眨着眼儿把泪水逼了回去,勉强笑道,“老祖宗说得对,我要养好身子,剩下的日子多照顾他些,才不算辜负这段缘分。”

    老祖宗看了只觉有些心酸,点了点头便离开了。才出了房门,便停下了脚步,将拐杖重重拄着,对青雉吩咐道:“叫皇帝来见老身!”

    她倒要好好问问,这个造孽之人过去犯下这些,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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