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拓拔宪本来就没打算再和她做些什么,见她眼帘低垂,脸上两团暗红的晕儿,很像过去那个离不开他的女人,在她身上挪不开眼。
他一面嗤笑自己自作多情,却又忍不住将手从被沿探了进去,看她的神情如何。
文令仪抿着唇儿,木僵僵地躲在被里,本以为他是想干嘛,谁知他伸了手进来就没动静了,只是横在她腰上,不轻不重地搭着。
她有些别扭地往后挪了下,那手在她腰上与她擦身而过,却也没别的动作。
他这是……偃旗息鼓了?
文令仪悄悄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眸疏离,十分有分寸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仿佛在想她举动后的含义,冷静得像个圣人,似乎马上就能抽身离开。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急,将被沿往他肩后拖了拖,莫名觉得很轻松地,他那么高大的身躯,竟叫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圈入了一床锦被之中。
可也有些拥挤了,两人身上不同的气息交缠。
文令仪不得不蜷了些身子窝在他怀里,两只柔臂略带警惕地并着,堵在两人之间。
拓拔宪这时才动了动手,将大掌按在她的腰上轻轻推动了下,“太挤了,贵嫔只怕不喜欢罢?”
他话里有两人分被而睡的意思,或许也带了些嫌弃,可大掌按住了没松开,一直搭着。
文令仪怕他走了,只好松开两臂,覆在了他紧实的腰上,像在主动抱他,两只琥珀眼儿又悄悄地抬了起来,观察他的神情。
只要他没有推开,应该就没那么抗拒她。
她能感受得到,他对她的身子还有些迷恋。
纤长的睫毛还在颤着,眼前陡然黑了黑,只能看见些微从指缝透进来的光。
拓拔宪用手将她眼睛死死捂住,威声道:“乱看什么?朕说了先睡觉!”
没让她看见自己上扬不已的唇角。
文令仪与他同床共枕过,也能听出些他的意思,不耐烦归不耐烦,他这样说话,该是不走了,明早也能见到。
她松了口气,连带着胆子也大了些,小声道:“你压到我了。”
他的手掌粗重,沉得很,压在鼻梁上不容忽视,可以预想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根本睡不着觉。
拓拔宪看了眼,松开手掌,很自然地将她往怀里拢了拢,满足她这个不算过分的要求。
文令仪还想说他身上太热,刚一开口说话的气息便扑在他胸膛上,离他这般近自然也听到他的心跳声快了些,像扇小鼓捶得她耳疼。文令仪不敢再动弹了,抱着他,准备等着他睡去了再悄悄挪开。
等着等着,一直等到夜都深了,他的呼吸还没有和缓得像入睡时候,反倒像夜里精神的虎狼,时不时便看她一下。
文令仪被他熬得筋疲力竭,两只眼皮耷了下来,还在想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睡,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先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绍儿!”
文令仪忽然从梦中惊醒,手里攥着谁的衣领,又松开了来,直直坐了起来。
她梦见那个孩子在哭,拓拔宪搂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人走远了,看都不看一眼。那个孩子拖着腿在追,追不上,急得满头大汗。过了会儿又出来伙人,将那个孩子身上的袍服撕罗开,说他只是个废太子,焉能再穿着太子服制?那个孩子好不容易推开了那伙人,抢回自己的拐杖,一瘸一拐地冲到宫门时,那宫门已经合到了仅有一条缝,远远地能看见拓拔宪走远的身影。
文令仪生生被吓醒,衣衫不整地看了看四周,最后落到了陪她一同坐起来的拓拔宪身上,从心底生出寒意,手脚冰凉。
他是皇帝,可以将那个孩子高高捧起,一旦不喜了,也可以让他从高空坠下,摔个粉碎。
她一直都知道,只是拓拔宪和太皇太后表现得对那个孩子很好,她才一直没往深处想。
拓拔宪见她脸色很差,顾不上自己衣领发皱,先替她合了合寝衣,“急什么?”
文令仪颤了下,直接抓住他的手,急声问道:“你再度将她禁足,是不是为了绍儿中毒的事?”
她怕他不明白,又强调,“只是为了绍儿。”
不是为了要替谁洗刷污名。
拓拔宪低下了头,见她指头深深压在自己的手腕上,指尖用力地发红,想来是真的怕了。原还想再说几句硬话的,到嘴边却改了口,“……朕还不是你所想的那种色令智昏之人。”
文令仪一直很紧张地看着他,听到这句,终于松了身,如释重负地呼出口长气。
“陛下不是这样的人!”她讨好着他,眼里熠熠生辉,“我知道!”
没由来的,拓拔宪突然想亲亲她,顺便告诉她,只要她留下来,他可以为她做很多事。只要她愿意经常这样对他。或者也不用,朝他发脾气也可以,别总想着离开就好。
文令仪松开了手,看了眼外面,又疑惑地看他,“陛下今日不急着早朝吗?”
之前都急哄哄的,这次怎么还不走。
她很好心地提醒,“天色不早了。”
拓拔宪暼了眼她,面无表情地下了榻,下榻的力气有些大了,走了好一会儿被他掀开的床帐还在晃荡。
文令仪没注意这些,而是顺着他的话在想,辛夷为何要对那个孩子下手。
……
再见到辛夷是在兴庆宫的后花园,文令仪正带着吃过早膳的拓跋绍消食,走到亭子时闻到股很浓的茶香,一看,是辛夷和她的侍女馥丹在扇炉煮茶。
辛夷也看见了她,起身行礼,“妾见过贵嫔娘娘、太子殿下。”
文令仪停下了脚步,稍微挡在了拓跋绍跟前,远远地便道:“不必多礼。既然你先到此地,是我们搅扰了,先行一步。”
辛夷含笑道:“来都来了,何必忙着走?”她指了指茶炉,“怕妾在此下毒不成?不必多这份心,再给妾十个胆子,也不敢给娘娘和殿下投毒的,谁不知陛下最钟爱的便是殿下,还有娘娘。”
她似笑非笑的神情,总让文令仪觉得不妙,便没多搭话,只道:“你多心了”,便打算带拓跋绍离开。
辛夷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气定神闲道:“若果真是妾犯下的,不过禁足十来日,妾出得了栖元宫、来得了这兴庆宫吗?娘娘就不想知道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文令仪从前就与她不对付,自然不指望从她这里得来什么消息,虽然也对她的禁足时间之短有过怀疑,却也不曾停下脚步,直牵着拓拔绍走远了去。
她走后不久,从亭子旁的一片竹林那边绕出两个人来,钟慈音带着侍女进了亭子,坐在了辛夷对面。
水开了,辛夷泡了遍茶,给钟慈音斟了一杯,“还请钟淑仪赏光一用。”
钟慈音拈杯闻了闻茶香,道声“好茶”,却也没喝,就在掌中旋转旋看,过了会儿道:“果然如你所言,她确实没再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若非她所为,听闻你禁足已解,绝不会是如此反应。除非……她不是真心疼爱那个孩子。”
辛夷大大方方地先饮下一口,喟叹道:“淑仪好眼色。普天之下,除了陛下、老祖宗,恐怕也就是她最该真心疼爱那个孩子了。”
钟慈音觉得她话里有话,想了想,低头喝了一口略表诚意,又问:“娘娘这话何意?还请明示。”
辛夷富有深意地一笑,“淑仪这样好的眼力,竟看不出殿下像谁吗?”
“……不可能!”钟慈音勃然变色,带了点难以置信。
殿下七岁有余,算来那时陛下甚至还未登基,那人还不知在哪儿,殿下怎么可能是她和陛下所生?
辛夷忍俊不禁,“不然你觉得她以什么封贵嫔之位?长得合乎陛下心意?”
钟慈音顿了顿,一瞬间闪过几次她和那人同时在陛下面前的场景,只要那人在,陛下眼里几乎全是她,即便看着旁人,也都是在或多或少地走着神。她心中被浓浓挫败填满,竟有些相信她的话。怪不得陛下与那人之间,总有种旁人无法介入的感觉,原来他们早有了孩子。那为什么这些年那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区区平民之女,她舍得这到手的泼天富贵?为什么到如今了还瞒着……
辛夷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好心地补足了她的困惑,“我原本也想不通。这些日子,渐渐有些头绪了。按理来说,陛下若想,封她为后也未尝不可,最终却并没有这样做,甚至不让殿下知晓她的身份,只一种可能,陛下对她怀有芥蒂。这一芥蒂若用得好,便是你我的利器。”
钟慈音敛眉低首,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你想我怎么做?”
“帮我查查,你们南边女子进入洛阳之后,有无失去音讯的。不论生死。”辛夷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
钟慈音被震了一下,“你怀疑她是……前朝之女?”
辛夷挑了挑眉,“时间上太过巧合了,不是吗?若非躲去南方,她不可能避到这时才显露真身。”
钟慈音想了想,深以为然,“好,我告诉家父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