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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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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一听见碎裂声,文令仪畏缩了下,悄悄看了过去,见拓拔宪冰冷如蛇地盯住她,被手炉烘暖的纤掌蜷了起来,心快从嗓子眼儿跳出。

    他果然生气了,得想个法子应付过去,不然即便在兴庆宫,只怕也难以收场的。

    飞快思索间,倚在雕云纹靠背圈椅上的老祖宗惊叫出声,文令仪立刻放下手炉,起身,扶住她因衰老而格外沉重却挣扎着想前探的身子,只为看得更清楚些,“宪儿,你手怎么了……”

    文令仪随着她视线看去,只见鲜腥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在掌间形成血流,宛若新生了数条粗壮掌纹,淅淅沥沥地滴在品蓝底印宝相纹的绒毯上,还有些溅到了藏青圆领袍,顺着衣摆慢慢渗淌而下。

    原来瓷杯碎片早已划破掌心,不过并未即刻见血,稍缓了缓才流出。

    霎时,浓重的铁腥锈味弥散开来,充盈了四方宫室。

    老祖宗年老之人,嗅不得这些,一嗅就心突突得跳,阵阵绞疼。她托着文令仪的手臂,指了这个宫女取干净布条来,又指那个宫女去太医署,赶快把令官侯闻方叫来,还让用她的肩舆去接。

    正忙着,谁也无暇顾及文令仪之际,她急中生智,终于想出了个法子。

    咬了咬牙,小心松开托着老祖宗的手,绕过月牙形杌子,拖着曳地长裙向拓拔宪快步走去。

    地上横七竖八碎了许多裂瓷,块皆不大,却边缘锋利,一不小心踩踏其上,扎破了履底,入了人肤则极难取出,严重者甚至会阻塞经脉……

    眼看她就要踏入此间,拓拔宪冰冷神色微收,喝住了她,“你做什么?”

    老祖宗也吩咐宫女道:“快拿东西扫了去。”又劝文令仪,“好孩子,着急也不要慌了神,他一个郎子受点伤不算什么,你避着些。”

    文令仪却未曾停下鞋履,拎着裙面小心翼翼地避开散落在地的碎瓷,站到了拓拔宪两腿之间,有些怯地瞄了眼他。

    见她毫发无伤到了跟前,拓拔宪鹰眸从她足尖落到白皙粉滑的脸上,不加掩饰地袒露猜疑,“你究竟在……”

    话还未尽,文令仪伸出温暖干燥的柔掌,托起他受伤的那只手,婉身轻折,像只归家的乳燕般依眷地蹲在他膝前,捧看着伤处。

    似乎很心疼,又不全是,半抬了抬眼看他时才看出亦含了愧疚,“都怪妾不好,说话太急,让陛下听了难受,还受了伤。”

    她双眸纯然如宝石,声量亦如小小狸奴,“更该怪妾命格有损,不仅伤损自己的气运,还危及身边之人,每次都连累无辜。妾常常想,要是只有妾一人承受这些便好了。”

    即便知道她是以退为进,这些温柔大约也均为假象,拓拔宪还是哑然了会儿,用没有受伤的大掌抬起她的下颏,与她对视,良久,轻得不能再轻地嗤笑道:“你一人承受得起?”

    连真正让他尽兴都做不到,说这种大话,也不怕被他……

    文令仪好似读懂,又好似没有,腰间微颤,差点就此倒在他膝头,努力稳住身形,眉间锁了个小山,眼儿低低垂下。

    拓拔宪冷笑了下,却没挪开眼,打算看她能做到何种地步。

    隔了会儿,连老祖宗都不忍起来,“这孩子说什么胡话?要怪也是怪东西烧得不好,轻轻一碰就碎了,哪里扯到命格上头去?好了,快到一边去罢,你不会这些,让宫女们来,快止住血才是。”

    宫女们捧来了白色细绢,列在朱红漆盘,应是新裁出的,干净洁白,织纹细密。

    “娘娘,让奴婢们来罢?”

    文令仪咬了咬唇,看了眼儿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拓拔宪,轻声细语,“妾想亲身弥补过错。”

    拓拔宪淡漠地哦了声,不为所动。

    文令仪见他不反对,探出细细的手腕,从漆盘上取了一截细绢,揉成了团儿,神情专注地在他的掌心吸去血迹。

    绢渗了血,她柔软指腹也难以避免沾染,这还没什么,直到取用另块细绢时,动作大了些,一滴腥血居然被她亲手甩到了手背上,又冷又腻,稠得化不开。

    文令仪僵在了原地,轻轻晃了下,很想停下为拓拔宪包扎的动作,即刻拿胰子洗擦,一遍两遍还不够,不想留下半点痕迹。

    “受不了就让旁人来做。”拓拔宪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比谁都快地察觉了,鹰眸变得郁暗无比,嘲弄道。

    看来他那句话说得没错,她果然善演,真心想讨好男人时,任凭谁都抵挡不住。

    只是金枝玉叶,总有忍不下去的时候。

    到这一步就腥得受不了了,停在当地犹犹豫豫,像被他逼着做这些。

    拓拔宪略带嘲讽地一笑,想从她手里夺回手掌,不打算再奉陪她的戏码。

    宫女也好心,欲接过她手里布团,“娘娘还是先去洗手罢,让奴婢来做这些。”

    “妾可以的。”文令仪回过神,两手圈住了他手腕,没用了很多气力,但很坚定,似在挽留要走的夫郎,不让旁人占去。

    不知不觉带了些哀求。

    很像以前在他面前的样子。

    开始时她不过区区女奴,被幸了顶多也是房内玩物,要说尊贵自然谈不上,在东宫行走难免看人眼色。

    别说去掖庭那种禁地了,就连在某些地方多留一会儿都会收到训斥,说她一介奴身,不能妄自涉足议政之地,免得落下窥视之罪,后患无穷。

    规矩是规矩,人是人,她在宫中长大,自知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切的关键在于那个人愿不愿纵容她。

    如此,便免不了投其所好。

    可一介女奴,不可能以才学德行投其所好,到底还是落在了……铺了绣褥锦被的璎珞斗帐内。

    年轻的太子殿下初尝欢娱,不知分寸,想着她既求了便多宠些,花样多些也有趣,便很过分地摆玩合乎心意的女奴,在她身上落满指痕掌印。

    有几次甚至将她弄昏了过去,醒来还让她趴跪在衾被上,或是坐在他的腿上,香汗满身地艰难吞吃。

    文令仪没感受到半分怜惜,只觉被辱了再辱。

    好在这样便不用她刻意逢迎,只用装出些不舍他离去的神态,扯扯他的衣袖,勾勾他的手指,最多也就是抱住他的腰,软软地叫几声殿下,就水到渠成做了宠奴,甚至出乎意料地被他日夜专宠。

    想到了什么,拓拔宪额际忽然涨了涨。

    ……该死,这些勾引人的手段,她竟没忘干净,大概果然还在她那个哥哥身上用过,如今使出来,再顺手自然不过。

    拓拔宪腾得起身,随意在掌上蒙了条新绢布,又将膝前的她拽起来,朝老祖宗略一颔首,“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她与绍儿相认之事不急,待朕问过了方士之后再做定夺。饭就不必吃了,孙儿的伤在老祖宗这里收拾不干净,还弄脏地方,先行告退,明日再来请安。”

    不必与那孩子相认,文令仪悄悄呼出一口气,紧跟着他道:“还请太皇太后放心,妾会照顾好陛下。”

    老祖宗看了血既然止住,也不好异议什么,便道好,“那你们就先回去罢。老身也叫那侯闻方改道去乾阳……含光宫,事了了,再让他来兴庆宫回一趟话。”

    拓拔宪先行一步离开,向外阔步大行。

    文令仪欠身行礼,匆匆跟在他身后。

    老祖宗看着这一前一后离去的身影,摇着头叹了口气。

    走出兴庆宫时,文令仪差点和外面进来的三人撞上。

    青雉在前引着,身后是佩剑的太子殿下领着个斜背书囊的白面童子,从月台斜斜走来。

    “殿下,文公子”,青雉笑着向两人介绍文令仪,“这是贵嫔娘娘,快来见过。”

    文令仪悄然停下了步履,飞快地看了眼那个与拓拔宪几乎如出一辙的傲慢太子,淡淡的酸涩在心尖闪过,几乎是为了躲避,又看向了畏头畏脑的文洛,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等确认他没受什么伤才松了口气。

    文洛好奇地看向她,有些不解。

    为什么这位贵嫔娘娘这般看他?

    拓跋绍则有些不痛快,他走到哪儿都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的存在,怎么这个女人只看他身后的白馒头?

    昂着头倨傲道:“她算什么人?来见过孤才是。”

    青雉慌忙打断他,“殿下,可不敢如此说话,贵嫔娘娘……”

    “太皇太后在里面等着殿下,还请殿下快些进去罢。”文令仪淡淡一笑,向门边一让。

    拓跋绍哼了声,推开青雉,自顾自朝门槛跨去。往里走了几步,到底还是有些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了眼。只见那女人整个人沐在午间的日光中,眉眼温柔,看得他心底很暖煦。同时又觉得很委屈。想跑到她身边呆着,又想叫她过来陪自己。

    忽然,她身边多了个人,搂住了她的腰,也让她脸上的温柔消失殆尽,往上一看,竟然是父皇!

    拓跋绍忙扭过了头,蹬蹬蹬继续向里走着。

    文令仪的腰落在拓拔宪掌中,被掐得透不过气,扳了扳没用,仰头看他,勉强笑道:“陛下不是要去含光殿?”

    拓拔宪冷冷看她,“没有你这样的生母,确实也是他的福气。”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他的母亲。”文令仪抢着回答,似乎在说服自己般。

    “是,你什么都知道”,拓拔宪沉默了会儿,“只是不在乎。毕竟你从一开始就未曾想做他母亲。”

    文令仪脸色刷得一片惨白,双唇动了动,什么话也没说。

    电光火石之间,拓拔宪忽然想到了什么,抓起她的手腕——让他想要折断的伶仃细弱,疾步向含光宫而去。

    文令仪被迫跟上他的步子,手脚都疼,但还是一言不发。

    要说对不起,她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只有一个,可谁叫他是她和拓拔宪的孩子,又在她喝了那碗药后还活着。

    拓拔宪则觉得可笑至极。

    原来如此!

    他原以为那时生产艰难是辛夷的手段,即便她逃了去,不惜动用各方人手将她驱出了东宫。

    没想到,一切都是她的手段。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留着两人的孩子。

    文令仪渐渐跟不上拓拔宪的脚步,他越走越快,几乎让她以为是要将她摔死在这路上。

    脚实在疼得不行了,文令仪也只是咬着牙忍,不向他服输。

    拓拔宪越发绷紧了脸,眉宇凌厉。

    快到含光宫前,等他远远看见宫外跪迎的那群宫女,见了其中一个沉默寡言的,半回头看了眼一无所知、尚在忍耐脚程辛苦的文令仪,拽着那细腕一拖,将她硬生生抱入了怀。

    文令仪下意识地舒缓了些,长裙软弱地垂在他臂间,浑身酸软不已。

    可也只放松了一刻,她就说:“陛下伤了手,妾自己会走……”

    说着,她忽然察觉到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了明显的讶色。

    看了过去,呼吸明显急促许多,说不出其他话。

    低下了头,直接挣扎起来。

    是她亲手送到拓拔宪身边的裁云。

    “香奴,乖一些。”拓拔宪缓缓停了下来,正对着那群跪迎宫女,淡淡笑道。带了些无可奈何的亲昵。

    可只有文令仪看见,他笑中的威胁昭然若揭,和他以文洛威胁她时一模一样。

    意料之中地,拓拔宪看见她像被冻在冰中的鱼儿,僵冷地停止了任何挣扎。

    拓拔宪这才继续走了起来。

    透过他的肩膀,文令仪看到了裁云失望至极后面无表情的脸。

    甚至没看她第二眼,就像不认识她一样,和宫女们散到了侧殿里,做起了扫洒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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