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文令仪跌坐在原地,牙根紧咬,从拓拔宪背后射去的视线如淬了毒,恨不能把他再杀百次。
拓拔宪见她良久未动,肌肉虬结的臂肌斜倚池壁,侧过头看了看她,用了放松后自然带些磁性的声音懒懒道:“还不去?难道你真想孕育朕的子嗣?”
文令仪深吸了口气,道:“不敢。”用力从羊绒毯上挣了起来,裹紧了过长的圆领袍,忍着酸疼涨意拖曳着慢慢走到帘子之后。
合拢的蝠纹檀帘掀开,帘外侍女先是闻见一阵幽香,又见了双素手探出来,指甲透出淡粉之色,纤掌匀停,似乎连轻触指尖都会轻薄了这位夫人,同时也让人越发好奇是何等容颜才配得上这双玉手。可惜这双手接了她手上的漆盘,让她还未看清面孔就缩了回去,透着分不欲见人的躲闪。
文令仪将漆盘放在了连着锦绒卧榻的黑檀几上,端捧瓷碗,抿嘴站到了拓拔宪跟前。
“这样听话?很好,喝罢。”拓拔宪眸光淡漠,看着她一仰脖,喝光了瓷碗内的黑汁,没说半句苦,到最后也不过忍耐地皱了皱眉,而后恢复了平静,温顺到没脾气的样子。
文令仪垂眸,轻得不能再轻道:“如此,魏王该满意了。”
拓拔宪见她这样顺从,本该快慰的,不知怎么却又平生出怒意来,抵在壁池上的臂肌鼓跳了下,呼吸快了几分。
罪魁祸首在前,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略微扬起了唇角,眼底却无笑意,完全转过了身,健壮的两只臂膀向她张开,盯着她脸色神色道:“沐浴香汤之时,香肌玉骨的宠奴在怀才算乐事,文夫人说是吗?”
文令仪裹着圆领袍,见那沾了浴汤的臂膀黝黑健硕,刚刚才毫不费力地抱她在怀,力道大得惊人,怎么挣都没用,不由木了木,吓得向后退去,手上一抖,连带剩了些药渣底的瓷碗摔碎在脚边。
她一边蹲下身去拾碎瓷片,一边白着脸应付道:“碗……碎了……”
拓拔宪已从浴池中走了上来,全身近乎□□,可他并不在乎这些,径直走到满地碎瓷的女人身边,低下身将轻飘飘的她抱在了怀里,不顾她惊呼抗拒,带她离开了随时会划破肌肤的碎瓷。
等到在浴池重新坐了下来,女人还要挣扎,他垂下眼帘,淡淡道:“朕还未尽兴,你若喜欢,可以继续。”
文令仪顿时停下不安分的柔掌,瘦弱见骨的背抵着他胸膛,略显僵硬地坐在他怀里。
拓拔宪学着从前亲了亲她侧脸,做完自己先愣了愣,见她无动于衷,宛如冰人,低头在她细颈侧重重咬了口,离开时于她耳边冷笑道:“朕忘了件事,香奴且忍着些,药在之后才起效用,防不了刚才之事。”
文令仪还要继续无动于衷,却在他分开自己双腿时慌了神,热掌探入圆领袍后忍不住僵直了身骨,如被挑在枝头的惊弓之鸟。更是被那只和温泉水一齐冲进来的长指逼得紧咬住下唇,呼吸一重。
男人指上带了薄茧,平常觉察不出什么,却在此刻分外清晰,越入越深,到后来甚至像带了恶意般四处碰壁,一面低头看她神情。
“不喜欢?不喜欢也得忍着,不然若怀了朕的子嗣,便要劳烦公主以千金之躯诞子了。”
文令仪不发一言,看着浴池中的水波微微晃荡,双腿蜷得越来越紧,用尽全身力气。
却因为男人手臂的存在,怎么紧都合不拢,而且她越是强忍发力,男人越是入得深,两人像是赌气般,谁都不肯放松。
清了东西出来后,文令仪整个人软软地瘫在男人怀里,鼻尖扑出忍了很久的温热呼吸,好不容易被贝齿松开的下唇红得快要出血,双眸也失了焦般散着。
拓拔宪洗了洗手,水声窸窣,将手掌往上,挪到她细腰上面轻握住,见她通身糜艳,几乎难以用言语描摹,但凡人见了都知道是有主的宠奴,陡然升起极大满足,在自己方才落下牙印的粉颈处亲了口,渐渐替她揉起腰来。
“这下夫人和朕都可放心了。”
文令仪不能行半步,没发觉他在腰间多揉几下便能缓和些酸软,屈辱地合上了水光将溢的双眸,双拳紧握。
……
穿来的圆领袍有了新主人,拓拔宪换了件新的,便骑着匹膘肥体壮、毛色光亮的紫骝马回了宫中。经过重光门时,宫门洞开,他并未勒马停下,疾驰而过。
“主上——!”
他听见耳熟之声,虎掌勒马,紫骝马发出声长啸后停了下来,马蹄刹在青砖。
“何事?”拓拔宪看了眼匆匆跑来的德庆。
德庆来不及擦去额汗,赶忙喘着气道:“主上,老祖宗病了,方才叫青雉请您去兴庆宫看看呢,奴婢说您有事出去了,回来就去。”
“知道了。”话音刚落,拓拔宪猛扯了下缰绳,纵马向兴庆宫而去。
推开兴庆宫的大门,却没有他所想的药气缭绕,反而从屏风后溢出的茶香浓郁,颇有闲适自在之风。
守在屏后的青雉赶上前来,接了他手上马鞭,笑道:“主上这就来了?辛贵人正陪着老祖宗研究洛阳城里头时兴的茶道呢,听说还有人借这茶道得道升仙了,您说玄不玄乎?”
拓拔宪跟着她往里面走,对茶道兴致不高,只问道:“说老祖宗病了,这是怎么回事?”
几步路的功夫,也就快到了屏风后,花厅里就能见到老祖宗本人了,是以青雉微微欠身,向里比了比手,低声道:“无甚大碍,老祖宗主要是心病,主上进去看了便知道。”
拓拔宪略一挑眉,负手绕过了屏风。
“老祖宗,臣妾素日是个粗人,对茶道没什么研究的,可他们都说,这汉人喝茶如饮水,许多交际都在茶桌上进行,若不会此项风雅,始终是个不懂汉礼的门外汉。主上修习汉礼,臣妾想着自己也不能落下,多懂些茶道,便能多体贴主上几分。再者,这茶道于人养生有益。此前那两个南方娘子在兴庆宫时,老祖宗多吃了些桃子便身子发虚,想来她们虽是南方汉人,却年轻,对这养生之道看得不重。臣妾在家中听父亲说过年长者要多多保养,便记了下来。如今既有这个养生茶道,不能不将它献给老祖宗,尽臣妾一分孝道……”
辛夷落于座下,虽不是正对屏风,余光可以看见来人,更何况身边还有馥丹提醒,知道主上已入了此间,便把声音放得越发柔婉,徐徐向座上的老祖宗说道。自然也是让进来的主上看见自己说这些。
拓拔宪在对面席末站定,看了看老祖宗神色,见她康健如常,没什么异常,便准备站在当地说几句就告退。老祖宗看出他的心思,笃声道:“宪儿,你上前几步来,老身和你有话说。”
拓拔宪瞧了眼辛夷,因外人在场,给了老祖宗面子,果如她所说走到了正座之下,微微颔首,“孙儿听老祖宗训导。”
“什么训导?”老祖宗笑得眼尾牵出数条褶子,乐呵呵道,“不过是几天不见你,想你了,找你说几句家常话,也叫你听听老身的唠叨,让老身这个老祖母发发烦人的牢骚。”
拓拔宪也笑道:“老祖宗的唠叨,孙儿听多少都不觉厌烦,绝不是什么烦人牢骚。”
辛夷也趁时插入一句道:“是呀,主上孝心可为臣鉴,如何会厌烦?只会怕老祖宗多费了口舌,疲累了身子。”
拓拔宪脸上笑意渐淡。
老祖宗看得真切,看着座下两人暗叹了口气,又继续笑呵呵道:“辛贵人说的不错,看来这几年你长进了不少,宪儿,你说是不是?”
拓拔宪目不斜视,“老祖宗若有什么话,便交代孙儿去办,孙儿吩咐下去,让他们尽快办妥。”
一旁的辛夷咬了咬唇儿,见他还是如往常般傲慢,不把自己看在眼中,忍不住闪过些愠怒,不忿得多看了他几眼。
她原以为再度入宫,便是再差,两人也有些旧日的夫妻情分,比起旁人总有好些话可说。没想到他除了封妃之日去了含光宫,幸了那个至今不知面目的贵嫔后,其余时日,根本不接见后宫嫔妃。她在栖元宫苦等数日,不过望穿秋水,徒劳无功。
眼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特意换了身简朴大方的翠蓝衣裙,早起便来兴庆宫问安,还把母亲从宫外带来的茶具进献给了老祖宗,话语中多加奉承讨好。本就是想着借了老祖宗的光,能见到他,见面三分情,想来今非昔比了,自己做了如此多的改变,他也该看在眼里,还自己几分尊重。有了这些尊重之后,再慢慢地养出些情谊,把那个来路不明的贵嫔踩在脚底,之后再图别的。
没想到他竟如此不给自己面子,当着老祖宗的面就对她视若无睹,和七年前简直没半分区别。
“宪儿”,老祖宗也颇有些无奈,“你和辛贵人从前就有段缘分,如今重修旧好,老身乐见其成。她如今也有孝心了,巴巴地来教我这个老妇人茶道,懂事许多。满屋的茶香你也闻见了,不如让她斟杯茶水给你,可好?”
辛夷早已顺着她的话斟了杯茶,低眉顺眼地奉到了拓拔宪跟前,压下了自己的委屈,柔声道:“请主上一用。”
走得近了,却闻见股沉香味,和茶香犯冲。
老祖宗也劝道:“宪儿,人家到底也是个娘子不是?”
对此,拓拔宪不过把浓眉一皱,挥臂叫来青雉,指了指僵在原地的辛夷,“朕与老祖宗有话要说,送她回去。”
他向来不怒自威,阖宫之内无人敢抗命,青雉上前时悄悄看了眼老祖宗,见老祖宗摆了摆手,便赶紧请辛夷出去。
辛夷脸色涨红,捧着的茶杯一倾,茶水尽数倒在了衣裙上,紧紧握住了茶杯,轻推开青雉,带着馥丹向门外走去,连告退之言也未曾说。
“老祖宗”,拓拔宪道,“朕是一国之君,愿与辛家再度结亲,已是让了步。”
老祖宗虽不喜辛家女,却知道宫中女子若没半点恩宠,便如行尸走肉般,十分可怜。尤其看着曾经跋扈之人变成如今这般,感慨更多。她不由叹道:“可她到底是你用御旨封入宫的女人。”
拓拔宪道:“不错,但仅此而已。辛家用她来图谋大计,朕绝不容许。”
老祖宗也知道这些,道:“那你就准备这样冷着她?你这番话对老身说得,对外却说不得,对她身上后宫嫔妃的身份也交代不过去……”
拓拔宪早有应对的办法,道:“老祖宗放心,朕会叫人安排好。”
“……那老身就不多管了。”老祖宗沉默了会儿,见他坚决,也就退了步,忽然又想起来那个贵嫔,至今也没见上面,不满道,“她这里倒罢了,总之你心里有数,含光宫的又是什么宝贝?老身瞧都瞧不得一眼吗?要不是你宫中实在没什么人,老身也不会把算盘打到辛家女身上去。”
在亲自抚养他至长大的长辈面前,拓拔宪露出几分笑意,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但身上的快意比以往来得自然,一时无法遮掩。脑中也浮现了那人勉强顺从的模样,笑意略褪了些,道:“大概是个宝贝罢,但也未必。老祖宗再等等,她怕见生人,只好请您老人家再多担待些时日。”
见他这般,倒有几分像从前领着那香奴来见自己的样子,老祖宗感怀颇多地笑了笑,送人后进来的青雉见了也陪笑道:“看看,究竟哪里来的女子,能让主上如此开怀?老祖宗,咱们且等一等罢,只怕是天上仙子,主上在慢慢地请,请到那位仙子肯松口了,才能叫咱们这些凡人见见罢?”
笑了后,老祖宗略严肃了些道:“听见了?可并非老身一人想见,只怕这宫中没有一人不想见她的。失于言语也好,哪里有不足也好,老身这里不是吃人的地方,也并非考状元的朝殿,只要自尊自爱,有些不足又算什么?你和她讲明,别再拖下去了。不然,再往后,老身不大行了,她身后没家里的靠山,老身也不能替她出头,她再立不起来,只怕你的宝贝在宫中要吃不少苦。”
当初因为香奴诞子之事,两人对是否留她性命意见并不一致,闹过不和。如今天下平定,时过境迁,不用再拘着鲜卑旧礼,她愿意对后宫中人多加迁就。只要她们能让眼前的孙儿开怀些便好。
“孙儿多谢老祖宗成全。”拓拔宪听出她言外的帮扶之意。
走出兴庆宫后,拓拔宪见到了姗姗来迟的德庆,还有跪在德庆身侧的辛夷与她身边侍女馥丹。
“陛下,臣妾方才做错,未言告退便走了出来。只是臣妾如今和往日不同,日后也会尽心侍奉老祖宗,还请陛下恕罪。”辛夷伏下身段,在他经过时低声道。
行将走下阶沿时拓拔宪停了步,也是顺便,便背对她道:“过去之事,朕不打算和你计较。老祖宗这里,从今日起你少来为好。”
见他无动于衷地说完就走,声调起伏也和从前一模一样,仿佛她就是摆在案上讨人厌的物件,不得已了才说上一两句,不掩嫌弃之意。
而在那人面前,他有喜有怒,比寻常夫郎做得还要好。会因为她怀了孩子而眼都不眨一下地赏下千百金锭,在她孕中吃不下饭食时遍寻洛阳城良厨,也会在她死去时差点杀光东宫旧人,更别说亲手立了那孩子为储君……岂止有喜有怒,甚至可以说一喜一怒都被那人牵动,哪里像她所见到的太子殿下。
出阁前,她想过会成为堂堂太子的心上人,独占他的宠爱,与他举案齐眉。但绝不敢想象堂堂太子会为心爱之人做到这种地步,甚至公然违逆孝道。
偏偏他就是做到了,把个以色侍人的女奴捧上天,丝毫不顾及她面子有伤。到后来她都开始夙夜难安,害怕那个女奴贪心不足,想要太子妃之位,自己会不会因此遭了不测……
素日的委屈旋想旋涌上心头,辛夷抬眸时眼红得凄楚可怜,“就算臣妾有错,陛下是明君,容不得人认错改过吗?若是昔日宠奴犯了这样的小错,陛下也这般无情?难道臣妾还不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