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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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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文令仪再次从满身湿汗中醒了过来,心跳得异常快,惊魂难定。

    双膝跪处锦榻微皱,雀蓝寝衣泡过水般黏在身上,湿哒哒的不成样子。

    她低头看了眼,淡鹅黄的兜衣形状清晰可见,没有人手探入后松垮的迹象。

    但……

    一切都太过真实。

    男人从床头俯身,近乎羞辱地揉捏,看着她隐忍又难以自拔的表情,一副把弄玩物的姿态。

    邪恶又淡漠。

    文令仪素手拨开床帐,就着满地的月光将地面看了又看,试图找出异样痕迹。

    可是光洁的地板上干净极了,纤尘未染,在月光下泛着层透亮漆光,不曾有外人涉足的痕迹。

    文令仪轻轻放下了床帐,抱着双膝发愣,不敢再入睡。

    梦里太无助了,被莫名起效的东西控制着,连手脚都不是自己的,理智淹没在一波波的冲击中,天地混沌,感受到的只有□□情欲,肮脏龌龊。

    暖炉慢烧,渐渐烘干了身上的汗衣,雀蓝寝衣不像之前那样紧贴身形,发梢也慢慢干燥,只剩发根还有些阴湿。

    文令仪披散着头发,长度及腰,口中发渴,下意识向帐外叫了声:

    “裁云……”

    歇在外间的钟儿揉着眼儿闯了进来,隔了深深的床帐问:“今夜是奴婢在,娘子要什么?”

    文令仪一窒,想到裁云已被她亲手送进了魏宫,早就不在西宁公府了。

    “……娘子可是要茶?”钟儿也察觉了异常,想起莫名失踪的裁云姐姐,猜到或有什么难言之隐,想着岔开不提。

    文令仪倚到床头,茫然失措地“嗯”了声,等她奉来热茶,伸出手来接了进去,慢慢啜饮。

    帐帘启时,一股入如麝似兰的幽香袭入钟儿鼻尖,她觉有些脸红心跳,脸上暗暗发热,又嗅到了些许湿润之气,忙将香气的事抛之脑后,想着会不会是娘子夜间多愁善感,想起裁云哭了。

    “你……还记得裁云的样子吗?”

    果然,她等了会儿,便等到娘子问起裁云。

    钟儿心软了软,在长长的黄花梨脚凳上坐了下来,用着追忆的语气道:“哪里能不记得?她是跟在娘子身边的老人,老资历了,奴婢却是外面采买进来的,因还算勤快分到了娘子身边做些粗活。粗活自然比不得做细活的,若遇到争个高低的时候,奴婢只有站着挨打的份。裁云姐姐看见了,只叫她们说出个欺负人的道理来,她们本来就是兴起捉弄人,哪里找得出,便被她罚了。之后我就跟在她身后,学着如何服侍娘子。想来这么多年,倒还真没有记过她的模样,眉眼什么样,口鼻又是什么样,但只要一想,她为人处事的样子就浮出来了,不用特别去记,便知道是她。”

    文令仪看着她落在帐上的脚凳边的坐影,比自己低了一头,仿佛变回了那时初来乍到的小侍女,身量不足,万事小心地跟在裁云身后,笑道:“她说过你是极聪慧的女孩儿,只是性子绵软,常常受人欺负也不知告状,所以亲自带着你才放心些。还说你不敢抬头看人,只怕抓了你去画她的像,也只能描出下巴样子。”

    钟儿挠了挠丫髻,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这么说我的吗?娘子,你们没有嫌弃我,真好。要是日后裁云姐姐回来了,我要看看她长什么样,怎么就能这么好!”

    “会有这么一天的。”文令仪低声答着,默默将头转向了魏宫所在的北面,眼中迅速浮现了刻骨的恨,最深处还抱着某种决心。

    既然选择了,便当义无反顾,如果她自己都犹豫不定,那才是真正害了裁云。

    至于她自己,若有朝一日若真的再度成为宋国的耻辱,就亲自向父皇请罪罢,只希望母后和太子哥哥届时不要怪罪于她。

    那些人的音容笑貌在眼前一帧接一帧闪过,最后是漫天血红,人影模糊,只剩下几句叠在一起、分不清谁喊出的“襄襄”“襄襄”“襄襄”。

    襄来自荆州的襄阳郡,是年幼时父皇给她的封地,下诏那日,还送来了襄阳城的舆图、山河盘。山河盘上罗列城门、楼宇、百工,母后握着她的手认那些百工在做什么,城外撒网捕鱼的、砍柴的、耕织的,城内卖吃食的、沽酒的、吆喝脂粉的、当金银的,还有挤在路上骑骡马的、押着挑子的、坐牛车的森森行人。

    明明没有去过襄阳郡,她仿佛已经到了哪里,蹲在一旁看着他们如何生活,说笑。那时候又小,正是对什么都感兴趣的年纪,便真的一一问了过去,那是什么人,在做什么。

    还记得母后指着小小阁楼上对镜梳妆的娘子,笑着说她正在出阁,要从自己家里搬到别人家去了,襄襄却和她不一样,可以永永远远陪在父皇母后身边,做个开心的小娘子……

    文令仪突然红了鼻尖,呛住了咳嗽起来,双肩颤抖不已。

    她其实很想母后,很想什么都不管就去找她,不愿再对厌恶的人虚与委蛇,逢场作戏。

    梦里的那一切已经足够肮脏了,现实中她却做过更过分的事。

    母后的女儿怎么能变成这样呢?

    雌伏在仇寇身下,不着片缕,被逼着说自己喜欢,想给他生孩子……

    钟儿在外拉长脖子,欲进不敢,焦急叫了几声。

    文令仪柔掌按住了床板,合了合眼,雪白手帕从眼角落下,声音比平时清哑许多,“让……女医来看。”

    哥哥为了她的风寒,从府外秘密延请了两位互不相识的大夫诊脉,无一例外都说体虚受寒,多吃几副药就好了。

    到了今夜还久治不愈,她虽知有再度落水的缘故,心中总有些不安,不明白这场风寒为何如此持久?

    便突然不打算要两个大夫来看,请了旧时在西宁公府当职过的女医来。

    女医请了脉,站起来欠身道:“回娘子,这是普通的风寒之症,本来已经快好,娘子或是不小心又碰了凉水,在旧症上叠了一层,新病旧疾一齐发作,才造成如此症状。”

    钟儿又将原来的药方给她看了眼,女医在其中的荆芥、茯苓上多留意了几眼,心中有过叹息,但并未说什么,只道这些药开的很好,有利病情。

    文令仪将收回的手腕搭在腹前,指头缠着衣带,过了会儿道:“若是体热之时,常常陷入梦魇,还觉得梦境中发生之事极为真切,可有什么说法?”

    女医瞄了眼深垂的帘帐,想起帘子打开时的惊鸿一瞥,美人如玉,美貌惊人,比少女之时不大相似了,却更加温雅宜人。可叹的是,她脸上苍白如纸,似乎预示着身上的生气正一点点从她身上消失。而她不知道的是,口中这样的日子将持续整整一年,直到在梦魇中耗尽气血,无人救得了她。

    可这一切与她无关,她不过在魏人底下讨口饭吃的女医,看见什么由她的眼决定,说什么却是由别人决定。

    因此她低眉顺眼道:“娘子不必忧心,梦魇伴随风寒而生,请娘子稍稍忍耐,风寒好了,附随之症便会和风寒一同痊愈。”

    文令仪嗯了声,让钟儿送她出去。

    等人都走空之后,她仍然难以安心,冥冥之中想起母后的话,信不过旁人便自己去做,欲从床上走下来,拿本博古架上的医书看。

    窸窣声后,不知何时褪了绫袜的赤足探出帘帐,触及脚凳。

    可惜刚站起来就重新摔在了床上,连带着寝衣下摆上翻,露出淡粉双膝。

    若没记错,这是她自己蹭磨的痕迹。

    文令仪仅看一眼就将寝衣拉回原位,柔掌撑床板,再次试着站起来。

    ……

    乾阳宫的宫门悄然而开,一只暗纹乌靴踏过了门槛,一身玄服玉带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脱下沾了青白晨霜的暗色斗篷,丢到呵着腰的德庆手中。

    德庆仿佛没看见他从门外进来,习以为常地随他走入书室,亦步亦趋道:“主上,老祖宗方才派人来问初九的事,奴婢说主上才睡下,将人打发了。”

    拓拔宪取着手上臂鞲,抽空觑了眼他,“答的不错,日后若再来问,就说朕随她的安排,不必相商。”

    毕竟他有了更重要的事要办。

    拓拔宪落在坚硬臂鞲上的长指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阴翳。谁也不知,他的指端不久前就落在雪白的软腻上,熟悉的丰盈将他的掌心挤得发烫。

    他近乎愤怒地肆意揉捏,想找到陌生的感觉,每一下却都像在重复过去。

    她的脸和过去不同,身子却骗不了人,揉捏何处有怎样的反应,意志昏懵的时候最是诚实。

    香汗淋了他一手,透出的味道也和那时没半点区别,天生就在勾引人。

    也是天生的

    ——骗子。

    德庆将有些分量的臂鞲接了过来,从主上散下来的衣袖隐约闻到些从未见过的香味,递过擦脸的热巾答了句“是,奴婢知道”,同时忍不住多嗅了口,眉头微动。

    拓拔宪疑惑地嗯了声,“还有其他事?”

    德庆忙道:“没有,只是主上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

    拓拔宪淡淡道:“哪儿不一样?”

    在他淡漠的神色下,德庆咽下了临到嘴边的话。

    “奴婢眼花,主上和平时无半分区别。”

    其实他看得出来,自从那天早上侯闻方诊脉之后,主上就和之前有所不同,比如封妃之事本由他一手主导,为的是掣肘辛家和南方袁钟二氏,此时眼看就要过了年关、到初九的日子,主上却将这件事全权放到了老祖宗手中,过问一句都嫌麻烦。

    仿佛一夜之间,前朝后宫固有的安排都被突然发生的什么事改变了。

    难不成是南方有了动乱?还是别的……什么人?

    德庆不敢深想。

    拓拔宪到了书桌旁,抿了口沏好的茶,坐下时问起道:“他怎么样了?”

    德庆以手比了比幽室位置,笑道:“殿下已知错了,每日早晚抄写佛经,正在修身养性。”

    拓拔宪神色平静,并未因此就说放他出来的话,只叫德庆下午将太子少师召入宫中,隔着幽室讲学,尤其不要忘了忠孝之事。

    吩咐完这些,他又道:“把抚军大将军找来。”

    同时望了眼直棂窗外,腊梅丛中凝结了重重冷霜,一派北国寒景,不比南方四季如春,冬日亦温。

    既然如此,他不介意让有些人回到南方,替她看看春色。

    至于她,就留在这苦寒无比的北地

    ——赎罪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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