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中道
不,不行。
这个念头方才从脑中出现,便立刻被楼闲绫按了下去,这块玉佩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如何使用、有何用处,实在是不知道是否会给曲白央带去危险。
是而,这个方法也就被楼闲绫自己否定了。
曲白央捏了捏楼闲绫的脸,安慰道:“好啦,不用太担心,你大师姐再怎么说,也活了近百年,若是放在凡界,你都得唤我一声奶奶,所以放心吧,很多事情,师姐心中有数。”
楼闲绫闷闷地“嗯”了一声,握着曲白央的手微微用力:“大师姐,如果你遇到危险,打不过就快跑!只要你跑得快,坏人就追不上,知道了吗?”
曲白央被楼闲绫一本正经的天真话语逗笑,气氛也忽然间没有方才那么沉闷了,曲白央笑着应下:“好。”
楼闲绫和曲白央如此坐着,谁都没有再说话,谁都没有开口打破沉寂,两人坐了许久,曲白央才缓缓起身:“那大师姐便走了。”
“大师姐,什么时候去秘境?我送你……”
曲白央揉揉楼闲绫的头发:“不必,阿绫留在寒玉舟好好修炼才是,等师姐回来,便请你去望春楼吃最好吃的。”
楼闲绫乖乖点头,并没有再坚持下去:“嗯。”
谁都知道曲白央缘何不要楼闲绫去送,只怕到了那时,便又是更浓烈的悲伤。
曲白央不愿如此,楼闲绫亦然。
曲白央会回来,楼闲绫会好好修炼,这是她们之间的约定。
“大师姐再见。”楼闲绫最后抱了一下曲白央后,曲白央就离开了。
楼闲绫仍旧坐在那里没有动,说实话,对于曲白央的离开,她终究还是难过的,胸口很闷,真心的希望曲白央这五年可以安然度过。
然而,曲白央出发去秘境的那一天,楼闲绫还是去了,她并没有靠近,只是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曲白央离开,曲白央似有所感,转过身却没有看见任何人。
只因楼闲绫用了隐身的符箓。
曲白央是否知道她在呢?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楼闲绫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等五年后曲白央回来,她再去问。
曲白央的身影愈来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即便如此,楼闲绫也并未离开,她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神色有些迷茫,这是她从葬骨岭出来后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重要的人离开,且不知将来生死。
“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
楼闲绫闻声转身,看见的是一袭白衣的照夜玑,她也不知照夜玑到底来了多久,照夜玑抬手帮楼闲绫擦干泪水:“阿绫,相信你大师姐吧,她是你们这一代最优秀的弟子。”
楼闲绫这才察觉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楼闲绫隐身符箓的品阶并不高,能被照夜玑看破也是意料之中。
楼闲绫听到照夜玑轻叹一口气,随即被照夜玑轻轻搂住,照夜玑的一只手轻轻放在楼闲绫的脑后让楼闲绫靠在他的肩膀上。
楼闲绫靠着照夜玑的肩膀,伸手抱住照夜玑,照夜玑轻柔得抚摸她的头,未言一字,却已是在安慰楼闲绫了。
更多安慰的话,他不会,他会的,也在方才说过了,看着楼闲绫,照夜玑只道:“哭吧。”
楼闲绫确实哭了,哭得无声,照夜玑听见楼闲绫那微不可查的抽泣声,自己肩膀处感觉到点点湿意,他本来想说这种分别只不过是平常事,但见楼闲绫此刻状态,并不是适合说这种话的时机。
过了许久,楼闲绫才重新站好,也不再哭泣。
看着楼闲绫发红的眼眶,照夜玑道:“既如此,阿绫,你今日便不必挥剑了,好好调整心绪。”
楼闲绫却摇头拒绝:“没事的师尊,阿绫已经调整好了。”
“嗯,随你。”楼闲绫自己坚持,照夜玑自然也不会反对什么,只是带着楼闲绫重新回到寒玉舟。
回到寒玉舟之后,楼闲绫继续一如往常地挥剑,在那一次次挥剑中,楼闲绫原本动荡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全身心地投入到其中去。
照夜玑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一旁看着楼闲绫,他笨拙的觉得,这个时候楼闲绫大约是需要陪伴的。
楼闲绫挥完这五十几剑之后,呼吸都是急促的,与前几日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五十几剑是一次性挥完的,前几日有中途休息过。
甚至这一次,都不需要照夜玑用术法去扶一下,而是直接将木剑杵在地上站在原地休息,抬头的时候对上了照夜玑那一说双无悲喜的眸,照夜玑还是对她说:“阿绫,你做得很好。”
照夜玑从来不吝啬于对楼闲绫的夸赞,虽然夸赞的内容很单调,但是照夜玑这种性格的人能将这话说出口已经是很不错了。
当然,这一点,楼闲绫是不知道的,但是她仍旧为照夜玑的夸奖而高兴。
楼闲绫今日却并没有在挥完剑之后离开,而是走到照夜玑身边,抬头问:“师尊,我们以后都会分别吗?”
照夜玑一愣,也清楚楼闲绫为何有此一问,但是他说出的,仍旧是之前用来安慰楼闲绫的那句话 :“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
楼闲绫嘴唇微颤,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都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照夜玑示意楼闲绫跟他走,楼闲绫也毫不犹豫地跟上,他们走过长廊,最终停在一个楼闲绫也不知叫什么的小轩处,照夜玑坐下,同时也看向楼闲绫,对她说:“阿绫,来坐。”
楼闲绫坐在照夜玑对面,照夜玑翻手之间,石桌上出现了一张棋盘,照夜玑看向楼闲绫:“阿绫,可会下棋?”
“会一点。”楼闲绫不知照夜玑是想要做什么,但如实回答便是。
照夜玑点头,又问:“你想先手吗?”
楼闲绫想了想,摇头。于是照夜玑便将那盒白棋放在了她面前,随即从自己的棋盒中取出黑子,随意地落在其中一处星位上。
楼闲绫看着棋盘,只当是照夜玑想要她陪着下棋,便也拿出了一颗白棋落在右下角星位上,照夜玑的下一子也随之落下。
棋盘上九个星位,除了居中的那个,其余八个他们二人各占四个。
这是楼闲绫首次同照夜玑下棋,因此,楼闲绫也格外认真,反观照夜玑,则是一副安然自得的模样。
她占据了四点星位,照夜玑亦如此,现在正是照夜玑需要落子的时候。
照夜玑仿佛只不过是随手一放,楼闲绫观察着棋盘,才缓缓落下一子。
两人便如此对坐着下棋,照夜玑棋艺精湛,你来我往之间,楼闲绫已经被照夜玑提走数子,而楼闲绫也仅仅提了照夜玑两子。照夜玑下棋的棋路很温和,在楼闲绫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情况下,将楼闲绫杀得措手不及。
楼闲绫手中拿着颗棋子,最后将它放回棋盒中:“师尊,阿绫输了。”
楼闲绫笑:“不愧是师尊,真的很厉害!”
照夜玑不置可否,将方才提出的白子放在手心递到了楼闲绫眼前:“阿绫,你可有看见什么?”
楼闲绫如实回答道:“白棋。”
照夜玑却否定了他楼闲绫的答案: “不对,你再看。”
楼闲绫低下头:“是阿绫棋艺不精。”
照夜玑摇头,很显然,这也不是照夜玑要的答案。
楼闲绫看着照夜玑手心的白棋,过了许久才试探性地说出新的答案:“它们离开了,离开了棋盒,又离开了棋盘。”
照夜玑覆手间,棋子散落,有些落于石桌面,有些落于地面,甚至有的被摔得粉碎:“现在,它们又离开了为师的手,是或不是?”
楼闲绫点头:“是。”
照夜玑又问:“它们是否散落各处?”
“是。”
“正是如此,阿绫,”照夜玑又抬手,棋子和棋盘又消失无踪,照夜玑继续说道,“人就如同这些棋子一般,随时可能散落各处,甚至可能会死亡。修行之路便是如此,今日曲白央会离开,改日为师或许也会,也许,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随时可能消失在别人往后的生命中,大道无情,活得越久修为越高,便失去的越多。”
照夜玑微微抬头,也不知到底在看什么,也许什么都没看,楼闲绫只听见他说:“为师的那一代,也只剩下我们八个了。”
照夜玑的声音太轻,就连楼闲绫都不确定照夜玑是否真的说了这句话,她去看照夜玑,照夜玑仍旧神色如常,见楼闲绫看他,他便问道:“阿绫,你可明白?”
楼闲绫抿了下唇,才道:“阿绫……明白。”
“嗯。”照夜玑站起身,“阿绫,回去休息吧。”
说罢,照夜玑便离开了。
楼闲绫独自坐了片刻,脑中全是照夜玑方才说的那些话,心底有些酸涩,过了许久才起身回到自己的住处休息。
也不知到底是曲白央的离开让楼闲绫受了打击,还是由于照夜玑白日的那些话,楼闲绫梦到了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