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玉延灵蹲下来捧着丰夭夜的脸,说:“你现在没有,对不对?”
“嗯。”
“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对不对?”
“嗯。”
“那你会听我的话吗?”
“嗯。”
“那就够了,我会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听话的仆人的。”
丰夭夜天真又坚定地点头:“好。”
“他……”苗吾还想说什么,但被玉延灵阻止了。
玉延灵看向白堕,“相信你是没骗我,但你会有所隐瞒,是吧?”
白堕叹气,“是,不过,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嘛!阿夜说要杀你,但是我们与你无冤无仇……倒是也有点还不明朗的仇。”
“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快说。”苗吾催道。
“不仅是镇上的人被害,我的一群倒斗同伴也都离奇死亡。当时,阿夜与我们为伍,他说我同伴们的灵魂被人为设法阵剥离了,全都聚集在一头镇墓兽里,我们本来布局想生擒凶兽引诱出幕后黑手,结果阿夜却失踪了,空留一个七零八碎的破笼子在原地。
再找到他时,是鬼神降临,镇民全都聚集到祭都崖,我们也跟过去,就目睹阿夜进了神陵,我们想跟进去却怎么也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等干着,直到午夜时分,他自己失魂落魄地跑出来了,告诉我,他要去杀一只凶煞。”
玉延灵追问:“他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白堕想了想,“那会儿……阿夜很慌,嘴里一直念叨着‘她又活了,她的肉身还在神陵里,怎么会有新的身体?她一定是用了阴元。’
我问她是谁?阿夜说:‘一只凶煞,必须要杀了她。’”
“我,我没有。”阿夜急着撇清自己。
白堕自觉愧对丰夭夜,居然把恩人卖得干干净净,但眼下他稀里糊涂,唯凶煞是命,自己为了保命也只能先归降凶煞不是?反正听凶煞的意思,她暂时不会对阿夜怎样。
“阴元这个东西我有所耳闻,是很残忍的一种提禁术,我以为几多镇民和我同伴的死就是因为你为了淬炼阴元而惨遭毒手。所以阿夜说你没死时,我很积极地就赶来了。”
后边的话,玉延灵没听,她只在意丰夭夜是从神陵出来时就变了。
难道,神陵里隐藏着他和她的过去?玉延灵和苗吾先一步走出墓室,正站在座龛边谈话。
苗吾问:“你要进神陵?”
“他能活着从里边出来,我也能。”玉延灵面朝祭都崖的方向,遥望那起起伏伏像爪牙冲天一样的山峰,满心的挑战欲。“况且,我都逃一次了。”
“可是,你就不怕鬼神了吗?”
“怕,但我想不通,我原来的肉身已经化为齑粉,怎么还会出现在神陵里?
丰夭夜从里边出来之后那么决绝地杀我,是不是他看到了什么有关我们的过去?”
“万一是他设局,想再诓骗你进神陵呢?”
苗吾这一句话惊醒了玉延灵,“最初是为了奉神子民,可他们已经死绝了,这一次又为了什么?”
难不成真的是从始至终,他只针对她,只要惩罚她一个人吗?
拓灵司里那个和丰夭夜一模一样的人说过,“他知道你还活着,会想尽办法杀了你。”
苗吾实在不喜欢看玉延灵如此犹疑,“你什么事都能算计得面面俱到,唯独丰夭夜让你恨到失去了理智,没有了理智就会乱了阵脚。有没有可能,他就是算准了这一点,不惜把记忆摘除,让你无从查探,让你对他毫无防范,你自负于能让他屈服,但其实他早已经把你玩弄于鼓掌之间?”
玉延灵冷笑:“那就拭目以待,这次我倒要看看谁死于谁手!”
“玉延灵,你光会放狠话。你倒是拿出对付五老的气势对付丰夭夜呀!”
“他们两厢哪里能相提并论?单就我记忆里的百年前光景,一个是我真心想要嫁与的人,一群是我见所未见的陌生人将我封印,前者是爱恨,后者只有杀仇。”
“你倒是分得真清。”
“我虽然只有一副躯壳,但七情六欲五感皆在灵识之中,没有任何外物隔阂与外力的干扰,我怎会不知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道歉罢了,真心实意的忏悔……”
说到这,玉延灵自嘲地笑了笑,“呵,可我已经乱了,我跟丰夭夜是凶煞和尸傀?到底是他先负我的,还是我欠他的在先,没有完整的记忆,凭什么要他给我一个公道。”
“你就是想太多了,回头看看你刚逃出神陵的那个劲头,你是换了皮囊,可你的灵识还是你自己啊!才多久,就变得瞻前顾后的,真俗。”
“谁遁入尘世不会变俗的,我若是绝情绝爱,你和玉令秋恐怕会是我手底下第一对亡命鸳鸯。”玉延灵警告性地瞥了她一眼。
苗吾登时脚底发虚,“那……那你……你们干什么去?”她突然大声呵斥,眼睛盯向不远处鬼鬼祟祟的三个男人。
“我们带阿夜去找块地再埋一埋,他这样太可怜了。”丰夭夜佝偻着身子,行将就木似的要死不活的,地籁愁着眉眼请求玉延灵放条生路。
玉延灵直勾勾看着丰夭夜,那眼神意味深长,后者心领神会似的点个头,她便拂手,放他们去了。
“你说,探取记忆是真的存在吗?真的要打开天灵盖看吗?”地籁头一次听到这么耸人的听闻。
白堕反问他:“你知道人和灵的区别吗?”
地籁点点头,又摇摇头。
“人的眼耳口鼻舌都有相对应着作用,不论是鼻子闻到的香味,还是眼睛看到的、手摸到的景象其实都是由炁形成的,只是会根据炁的强弱来呈现出不同的形态。
而人的记忆也是一种炁,可以无限压缩,由脑子里的一块肉来储存,好比你的血液,存在于血管之中。
至于鬼啊煞呀这些灵体,它们是脱去了肉身的存在,回归本我——也就是一团灵炁又称为灵识。它们可以像风像雾一样可以穿越一切障碍物,所以这只女煞想探取一个人的记忆很简单,释放她的炁,从被探索者的七窍里进入脑子里就可以窥见。
又或者把被探索者的记忆抽取出来一样可以探看。
不过,我们很幸运,玉延灵现在元气大伤,她的阴炁除了维持住自己的灵识,然后勉强虚张声势地震慑他人外,暂时没功力再探取别人的记忆了。”
“你不是说她只需要把炁放出来就可以了吗?需要什么功力?”
白堕白了他一眼,“就说让你多看点书,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
通常来说,没有记忆主人自愿分享,那么被查探的记忆就是混乱的,纵使入侵者可以看到象,听到音,但是画面与声音乃至先后顺序不同,想要探索出什么还是比较繁琐的。这也是玉延灵方才没有探取我们记忆的主要原因之一,因为太费神了。”
“那她要是完全恢复了,再探取我们的记忆怎么办?”
“除非我们是高人,可以把她侵入我们脑海里或提取我们记忆时的炁打散。”
“那如果我们失忆了呢?比如脑袋撞到石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是不是也可以抵御她的探索?”
白堕敲打他额角,“笨,外界的伤害根本影响不了记忆的存亡。即使你把脑袋磕碎了,装记忆之炁的那块肉烂了,也只是你自己想不起来而已,而记忆依然能存在于天地间,但是需要特定的情况才能显现。”
地籁搔搔头皮,还是不懂。
白堕就多说几句:“哪怕人死了,记忆也不会灭,只是成为没有主人的一团散炁罢了。但世间有种秘术叫‘种心’,有的高人懂得把记忆嫁接转移给不相干的人,从而对敌人隐藏起自己的某个秘密,让他无从找起。但被种心的人会受记忆影响,不知不觉成为原主的傀儡。”
“……”
看地籁似懂非懂的样子,白堕也懒得再解释了。没过多久,他就根据罗盘上指针上,不达顶,下不达底,半沉半浮的状态指引,他们来到了东郊小路。
明月照沟渠,流水潺潺。
夜枭时不时咯咯几声,音域广阔,像在笑。暗夜里的笑声总会显得格外诡异,妖惑,让人的心惶惶不安。
地籁认得此地,“这不是我们上次把阿夜当诱饵放在这里的盗洞吗?也不知道阿夜有没有把冥器怪收拾掉。”
白堕俯身,提灯盏照了照洞穴入口,后道:“收拾掉了,玉氏女煞当时也在,还把冥器怪打回原形,将其体内的凶灵全吞了。”
“噢。”地籁掺着丰夭夜,刚要夸他厉害,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诶,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了。”
地籁满脸狐疑,伸手去扯白堕的衣服,“不可能,这几天我跟你形影不离,什么时候看到阿夜和女煞一起收拾冥器怪了?之前不是说我们的阳气会让冥器怪发现,为了不拖阿夜后腿,我们只把他放洞口就走了呀!”
“对的。”白堕还不以为然,和地籁对视的一刹那,他发现确实有问题——他的脑子里竟然凭白多出了一段记忆。
好像是他自己从玉宅出来,直奔这处东郊盗洞,与冥器怪周旋多时,最后重伤被玉延灵所救。
不……
白堕脊背发凉,头皮发麻,看向了丰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