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天朗气清，阳光明媚，山风徐徐。
总而言之，一句话，天气不错，适合大扫除。
苏木头上扎着头巾，一身蓝灰料子衣裳，这是她特意换的，如此脏了不会太显眼。她双手插腰，迎着太阳，满脸朝气，冲前面排成一排的人道：“大家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六个人齐声道。
“很好，开干！”苏木一声令下，众人立即撸起袖子，拿起地上的簸箕，背篓等，开始收拾前院。她转过身，冲被自己按在椅子上一脸无奈的明叔笑道，“明叔，您就坐着当个监工，这是大当家的命令，不能动哈。”
明叔被她这跟哄小孩的语气逗笑了：“是，大当家。”
青云寨虽说被烧了两回，耐不住地方大，这一次被张少昀烧得有点狠，收拾起来得花上一段时间，不过也不着急。毕竟有可能收拾到一半，又被烧一次也不一定，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也做好了准备。
于是大家在收拾了不到一个时辰后，又去干了别的事。陈乾和周奎把各屋子的被子拿到院子里晾晒，手持棍棒在被子上敲打，其余四个人则是爬上屋顶，修葺破损之处，这两晚睡觉，老能听到外面的风钻进来，比起收拾院子，这显然更是摆在眼前急需处理之事。于是乎，这一天大家都忙着修屋顶，连了尘都被苏木拉着爬了上去，随时准备帮忙。
次日一早。
昨日被拉出来的一块块焦木，因一时还不知放哪，也就还留在原地，之所以有这般考量，是因为两年前被火烧毁的屋子所留下的焦木，都被他们垒在了前院两侧，堆得满满。这一次再遭火烧，已经化成了黑粉，不剩一点。这一次，大家心照不宣都没想要把木炭留在前院。苏木咬着手指头沉思，这些木炭有用，不能扔。
“大当家，要不就放在后院吧，后院也宽敞。”余准抱着块烧到一半的木头，外面虽是焦黑，里面还没烧透。
“可以。”苏木点头，也只能先暂时放那了，至少张少昀或是县令来，一进门不会看到木炭，再拿这事嘲讽一番，“那你们在后院靠近那棵榕树旁边，用石头排成一排，左右两边放着，大家先把跟王现手中的这种半焦不焦的放在底下，再依次根据长短等往上垒。”
说完，苏木也走上前去，从一堆木炭中扒拉出被压在底下长焦木，原想抗在肩上，发现比想象的轻，便抱在手里，跟他们一起搬到后院放好。来回几趟后，看着已经到腰部高的木堆，苏木心想再往上放，就是一些碎块了。
碎木炭倒是挺多，拢起来跟小山堆似的。苏木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要收拾起来倒也不难，就是来来回回的，容易累人。
大家正打算拿着簸箕木框盛放的时候，苏木突然伸出手制止：“等等。”
“怎么了？大当家。”张鹏正装了一半木框，被拦下后，其余人也不明所以地看向苏木。
苏木双手抱在胸前，盯着眼前的木炭，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跑进屋，把冬季取暖的炉子抱出来，放在廊下阴凉处：“鹏哥，咱们试一试，把木炭放进去。”
“可是”张鹏并不同意这么做，对上苏木肯定的眼神，他不得不顺从寨主的命令，把木炭倒了一些进去，其他人也都放下了手中的簸箕木框，沉默，不知苏木要做什么。
苏木拿起火折子将炉子里的木炭点燃。片刻后，缕缕淡淡白烟循风升起，和猜想的一样。
清风寨的屋子是何种树木砍伐建造而成，苏木不知，但前三任大当家都挺懂得享受，穷奢极欲之辈，而清风寨当时家底丰厚，想必在造屋子时也不会选择敷衍。
这两年的冬季，寨子里取暖用的炭是大家进山里砍来树木竹子等烧制而成，没什么储备。现在大伙也看到了那屡屡上升的烟，自然也会猜到苏木在想什么。之前的木炭他们从不用，不管是多么寒冷，都不曾动过用那些焦炭来取暖的念头。
这一次，是他们第一次燃烧清风寨的焦木。
从飞云寺拿回来的米粮吃不了多久，寨子里的人回来后苏木就在想这个问题，挖野菜和打猎是必要的，这些不能当主食，一直吃不是长久之策。她也不想再在大半夜饿醒起来找水喝时，走两步就碰到他们其中一个，目的还都一样，喝水充饥。
他们这些人还能忍一下，可明叔上了年纪，周奎还在长个子，吃不饱那脸都瘦了许多。
“大当家，”明叔浑浊深邃地眼望着苏木，“莫非，你是想拿这些炭去卖？”
“嗯。”苏木很快点了下头，她就是这个想法，“现在已是深秋，再过一个月，入冬后天冷了，炭就有用了。留一些给了尘做饭用，剩下的那些小块的，就运到山下去卖。”
或许卖不了多少钱，但能赚一点也行，买点米回来，撑上一段日子。
“不可以，大当家，下山去典当已是无奈之举，怎么可以让你去街上卖东西。”张鹏第一个反对，“而且，这些木炭，是”
苏木用手抓着往上飘散的淡淡白烟，打断张鹏的话：“鹏哥，这事就这么定了，把木炭给收起来，大家开干吧。”
除了明叔没表态，其他人都站着不动，不同意苏木这么做。
苏木又怎会不懂，她道：“留着也没用，到头来还是被烧了个干净，只剩下一堆黑灰，混在泥土里。与其被别人烧毁，还不如咱们自己用，至少还能烧火取暖，或是卖个二两钱。而且，这一次的炭，和以前的，不一样。”
寨子里的人脸上还是带着不愿，此刻跟苏木僵着。
这群人，一个比一个犟，苏木也明白他们在想什么。正想要不要拿出大当家的架势，一直不开口的明叔走到她身边，跟前面的几个人道：“去吧，听大当家的。”
“可是，明叔……”王现还想说什么，明叔一个眼神看过来，只好闭上了嘴。
不愿，不想，却是没办法。
明叔都开了声同意，他们自然不能再反对。
“别多想，开心点。”苏木冲他们笑着，拿起地上的簸箕，走到木炭处，“过来帮忙，我一个人搬不了这么多。”
即使他们不愿意，也只能忍下，开始闷声干起活来，比起刚才的欢闹，现下倒是沉默许多。
历任大当家虽然行为秉性不一样，但都有个毛病，那就是一旦做出决定的事，谁说也不管用。苏木年纪不大，在这一点上，可比其他大当家更甚。
苏木做下的决定，谁也阻拦不了。
苏木跟明叔点了下头，其他人过不去心里这个坎，明叔肯定也不乐意，可懂她，明白她的心思。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决定而让大家心里感到愧疚或是难受，干活时，给他们讲着笑话，各种逗他们。
明叔背着手，这群人没沉默多久，就被苏木哄好了。阳光底下的苏木笑得欢快，当年也是她这般笑容，将他们从黑暗中拉出来。
了尘把最后一盘菜放在桌上，走到前院，看众人都在忙碌，道一声：“大家，吃饭了。”
一听饭好了，苏木立马撂下手中的活，拉起周奎的手就往厨房跑，边喊：“谁最后一个到谁洗碗！”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苏木已经跑远了。
“大当家你作弊！”赵禾第一个反应过来。
七个人唰的一声从身边跑过，了尘只觉得一阵风吹过，定睛一瞧，眼前哪里还有人影，只有一堆木炭和木框簸箕七零八落散在地上。
见他愣愣的，明叔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吃饭吧，了尘师父。”
只是差不多到屋子时，明叔突然加快了脚步，先他一步进去。
了尘：“……”
说好的一起走呢，又被骗了。
以为和前两日一样，大家在桌上狼吞虎咽，进去却见他们都拿着碗在等他。
“了尘师父，快过来，大当家说这饭是你做的，得人齐了才能开饭。”周奎已经很饿了，实在是等不了，见到了尘进来后赶紧跟他招手。
其他人也是催着他快进来，干了一早上的活，都饿急了却没一个动筷子。了尘没想到会是如此，一时惊讶，在他们的催促之下，赶紧走了过去，在苏木身边的空位置坐下。
苏木瞥了眼了尘，他刚坐稳那一瞬，道：“开饭！”
桌上的人就等着这句话，苏木话还没落下，筷子立马动了起来。
了尘习惯了，他们会等自己开饭，但不一定会留。坐下后便默默喝着碗里的蘑菇汤，几双筷子不停地在眼前飞舞晃动，没一会儿，几盆菜就要见底。
“了尘师父，你不吃吗？”赵禾发现了尘一直不动筷，手里正夹着菜，刚放到碗里，想了想，又夹起一半，准备递给了尘。
“不，不用，施主请便。”了尘跟烫手似的把碗往回收了下。
苏木瞥了眼他碗里，清汤寡水的，上面飘着几朵小蘑菇。
“赵禾，了尘师父最近说要减肥，不沾油不吃盐。”苏木把碗伸过去，示意他将那半筷子的菜落在自己碗里。
大家一听苏木这话，瞬间把目光投去了尘身上，脑子里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
了尘虽高，但精瘦精瘦的，全身上下估计三两肉都没有，减肥？哪来的肥？
众人把视线移向苏木，后者大言不惭，没有觉得自己话有问题，很是郑重点头。
“是吧？了尘师父？”苏木问他，后者在他们看过来时悄然往后挪开了一点。这时候苏木看向他，他深呼吸一口气，用着偷来的油盐酱醋做饭已是罪过，吃是万万不行的。
虽然真相并非苏木所说，但有时善意的谎言也是为了表露自己对佛祖的真心，佛祖会原谅他的，想到这一层，了尘轻点了下头，快速而轻微，如果不是众人盯着他看，估计他这一小动作根本注意不到，一瞬就过去了。
众人了然，虽是震惊，也没说什么。既然了尘是要减肥，他们也就不客气了，三下五除二将桌上的菜一扫二光，没给他留一口。
“呃~”周奎打了个饱嗝，还不忘问苏木，“大当家，今天是我洗碗吗？”
苏木：“谁进来得最晚？”
桌上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齐看向了尘，而后者，也正默默举起手。
“那就是了尘师父洗，”苏木拍了下他的肩膀，“辛苦了。”
“不，不辛苦。”了尘说完，把桌上的碗碟都收了起来，去院子的井边打水冲洗。
他很是细致把碗筷洗干净放好，不像周奎，洗是洗干净了，但东倒西歪地放着。清理好厨房后，本想回屋子坐一下禅，又想起他们刚刚吃饭时那般着急，看来是很饿，搬木炭应该挺累人的，自己的职责是做饭，苏木并不要求他帮忙收拾。
想到此，要不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吧。于是了尘转了个方向，往前院走去，结果刚到，就看到大家横七竖八的，或躺或坐，或半躺半坐在前院廊下吹风聊天。
似乎看起来，比他做饭还要休闲而悠哉。
他果然不能多想。
就要回屋，转身时撞上了从屋子出来的明叔，后者见到他便道：“了尘师父若不忙，就一起吧。”
“贫僧……”了尘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忙，还没想好，被寨子里的人见着了。
“了尘师父，过来一起吹风。”赵禾叫了声，“明叔，这边。”
“来了。”明叔回了声，又跟了尘道，“他们都在等着。”
了尘见过去，他们确实都看向了这边，跟那晚一样，嘴角带笑。他点了点头，跟明叔一起过去。
“了尘师父，坐这。”周奎让开了些，让了尘坐在自己身边。
“谢谢小施主。”了尘道谢。
周奎摆手：“叫我周奎或者小奎就可以了，不用叫我小施主。”
“好的，小施主。”了尘又道。
惹得苏木在一边笑起来，笑够了她才开口：“这样吧，我们都叫你了尘，你也不用这么拘谨，叫我们名字就行。”
苏木怕他没记住，又给他介绍了一遍。
“那我年纪小，是不是要叫哥？就跟乾哥，鹏哥这样，叫了尘哥。”周奎摸着脑袋想。
“那你得问了尘了。”苏木勾过他的脖子，揉他的脑袋，“要不你先叫一声试试？看你了尘哥应不应。”
“了尘哥。”周奎一点也不害羞，也不扭捏，直接开口叫，脸上还带着爽朗的笑。
哥……哥？
了尘愣了下，有些新奇，忘记了回答。他看向周围，大家都在等他回应，特别是周奎，那双带着稚气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一脸期待。
被苏木拍了巴掌后，了尘可算是回过神来，笨拙地点了下头：“诶…诶！”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小奎弟弟。”
他这反应把在场的人都逗笑了，周奎兴奋地跟明叔报喜。
“明叔，我又多了一个哥了。”
“好，好，恭喜你。”明叔摸了下他的头，也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