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火点 07
黄瑞坤将碰面地点约在一家高级餐厅，打出的名义是沟通合作可能，联络感情。
都不知道有什么感情可联络，鬼来了都不信的牵强理由，竟也能将人约出来。
“说明对方也有讲不出的难处。”黄经纪人呵呵直笑，“病急乱投医。”
去赴约的路上，许欣心不住想起的，却是刚才不久前，黄瑞坤给她讲的李斯特的事。
他说起李斯特的家中，是很不乐见他做演艺行业的。
这也很常见，抛头露面，娱人以艺。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觉得这算是体面营生。
所以从ma现代音乐学院毕业后，是他自己找到唱片业寡头epic要求签约，借势对抗他父亲的控制。
而后他成名，积累起足够资本，再次挣脱掉epic唱片的桎梏。
从那时起，才算是能凭自己意志，决定今后演唱事业的发展方向。
经历过这些，他和家中关系就变得更为疏淡。血缘上的牵绊斩不断，但双方几乎和陌生人差不多。
“高中时他假期还常常回国。”黄瑞坤道，“有亲人在沪城。后来老人家去世，他不再回来，家中也就没再听说有什么亲近的人。”
都是不知道的事，许欣心很认真地听。
许多辛苦不足以宣之于口，这一条路跌跌撞撞，他走得比外人以为的更不轻松。
车停到耀世附近某商业广场地库，许欣心戴好口罩帽子，下车乘直梯上楼。
严实包裹起自己，提防跟踪与跟拍的可疑视线，不知不觉间，她已习以为常。
高跟鞋笃笃声响，包厢门开，推进来一个精致玲珑的女人。
见到许欣心，邢若薇眉头一跳，旋即勾起个不太自然的笑，“抱歉，我走错了。”
许欣心起身，一下勾下口罩。
“不记得我吗。”
她面无表情，喊她名字，“‘奈利达’。”
邢若薇眯着一双杏核眼，皮笑肉不笑，扯了下嘴角。
“是你的话——”她转开视线，甚至都懒得多看她一眼，“那就是没必要的浪费时间了。”
她折身要走，许欣心抬手，将一个文件袋啪地拍在面前的餐桌上。
她温声询问：“邢总监，不打算看一看我准备的礼物吗。”
一只笔挺的牛皮纸袋。
和她那年冬天在学校收发室里取到的快递包装，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邢若薇垂落眼睫，目光散漫地自那只牛皮纸袋掠过。
片刻，她取下臂上挽着的铂金包，毫不留情地奚落她，“用这种手段，你可够下作的啊。”
许欣心懒得理她。她绕开纸袋绳扣，拣出里面一叠照片，打扑克牌似的亮出。
“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她冷漠道，“这段时间，大五的粉丝到处威胁辱骂我，这份盛情，我应该要还给你才对。”
邢若薇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照片都是合成的，你很无聊。”
许欣心将照片丢回纸袋里。
“好啊。”她笑，“既然都是合成的了，那我也只能把它们当废纸给丢掉了。”
邢若薇的神色微变，不太愉快地皱了下眉。
没错过她这一瞬微妙的神色，许欣心忽而扬起手中的文件袋，敲了下身后的玻璃窗。
“今天风还挺大的。”她实事求是，“纸张轻飘飘的，从这里洒下去，大概是会被风吹到耀世大楼门口的吧。”
“因为都是些废纸，所以不小心脱手掉下去，好像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
“你说，这些照片如果被耀世的人看到，或者被演播大楼门口蹲点的粉丝看到……他们会怎么想呢。”
“会觉得它们是广告传单吗？”
“能确定它们是假的吗？”
“会不会发现，照片里的女主角，其实是自己认识的，公司里的某位高管……”
邢若薇往前一步，砰一声拉开张椅子入座。
“你还真是个狗仔啊。”她冷嗤一声，正眼瞧了瞧她，“不要脸。”
许欣心见好就收。
她将纸袋封好，放到身后。
“你都说我是狗仔了。”对邢若薇刻薄的指责，她充耳不闻，“既然是狗仔嘛，那肯定只能用不入流的方法来做事情。”
“邢总监愿意听我这个狗仔讲话……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要和邢若薇交换什么条件，许欣心来之间就已经想过了。
她要的不多，条件也很简单。
首先是希望耀世旗下的营销号停止针对李斯特名誉的攻讦行为，并尽可能将之前的不良言论影响范围降到最小。
其次则是，希望他们有效管理大无限时代的粉丝，通过后援会等官方组织，控制粉丝到处出警谩骂，乃至于线下开盒的行为。
“我试试咯，不保证。”邢若薇抱着双臂，语气依然轻慢，“至于后面那个么……”
她挑了下眉，语气果决，“做不到。”
“粉丝行为不可控你也该知道的。官方干预不了到那个程度，我没办法。”
一副摆烂态度，表明了不肯轻易服软。
“这种话，你拿去骗别人也就算了。”许欣心冷冷拆破她，“和营销公司签合同，做过李斯特职粉头子的人不就是你吗？”在这里和她装什么外宾啊。
“假设商驰的粉丝知道他唯一的，真正能上桌的正牌女友，竟然做过李斯特家的大站姐……你猜猜看，她们会有什么反应？”
许欣心猜测邢若薇唯独拿商驰没办法，话语间刻意加重语气，强调她与莺莺燕燕不同的正牌女友身份。
末了反唇相讥，再添一把火，“到那时候，你也得跟我一样被迫出道，说不定人气比我还高还火爆。”
女人表情依旧冷硬，但这回她收了尖牙利齿，没再用难听的话挖苦她。
她思索几秒，收起笑意，和她提要求：“你照片给我看一下。”
许欣心当然是一口拒绝：“不。”
邢若薇瞥她一眼：“装腔作势，没意思。”
“有那么多料，你砸出去不就好了？”她还存着侥幸心理想赌她，“你和李斯特，你们两个现在应该不好过吧。”
“何必这么麻烦呢。我给你个方案，”她往后靠，没什么情绪地检视过她，“你就拿着这些照片找我们对家媒体爆料，踩着我们大无限时代趟过去就行了。趁着大伙儿都在骂，你们俩直接官宣，可不就又回到道德高地，变成有担当的完美偶像。”
“没必要找我啊。”她随意道，“除非你那照片有问题，你诓我。”
理论上是可以那么做没错。
但营销战打到最后口诛笔伐，互相揭短暴露隐私，往往没有一点底线，和菜市口街头表演砍头无异。
闹得乌烟瘴气，闹的是一出狗咬狗。
邢若薇在以营销宣传手段著称的耀世快速蹿到高位，显然非常适应这套文化，是个中熟手，也是既得利益者。
许欣心不和她提这个。她想了想，问她，“你和商驰，你们两个分了？”
浓妆下的瞳孔骤然收缩，邢若薇轻微地皱了下眉。
“现在他调查结果还没出来吧。”许欣心道，“你作为耀世高管，和他的关系在这时候曝光出来，那不就更糟糕了吗。”
“需要靠你才能爬到今天的位置，那连他作为专业偶像的能力，都会遭到质疑的。”
“大五组合内一直存在的资源倾斜、公平性争议，大概也会被别家粉丝砸实吧。”
“你确定要这么鱼死网破吗。”
邢若薇沉默了一会儿，挑声冷笑：“你扮什么好心呢？”
“我对你做过什么，我心里有数。就你那往死里整大五的劲儿，你会放过我？”
“说吧。”她正色，“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的来意，一开始就已经都说过了。”许欣心道，“是你一直怀疑，质疑资料真假，不相信我说的话，也很抵触我提出的解决方案。”
“你要理由，那我给你理由。”望着邢若薇，她缓缓开口，“感情上，我是不想将你和商驰的关系曝光出去的。因为我觉得，从以前到现在，我们有些地方是很像的。”
邢若薇拧了下眉，鲜红的唇微微翕动，欲语还休。
许欣心深呼吸一下。
“也因为我觉得，你很可怜。”
女人微勾着的唇角，重重抽搐几下，再持不住虚假的笑容。
许欣心放软声调，“和喜欢的偶像谈恋爱，真的很辛苦啊。总觉得不放心，明知道怀疑就显得无理取闹，但又克制不住地患得患失。今天又见了什么人，是不是又和哪个当红艺人合作了……有那么多人喜欢他，随便勾一勾手指，都有无数漂亮女生争先恐后往上送。”
是想要取信于她，确保耀世的营销号矩阵和大五粉丝别再作妖。
可说辞半真半假，讲到最后，许欣心觉得她自己都有点信了。
邢若薇盯着她，面无表情，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久到许欣心都怀疑自己失聪耳聋，才听到她慢吞吞地开口。
“得了吧。”她沉沉道，“你这才哪到哪。”
“我是没你运气好。”她抬头，半垂着眼皮冷视她，“有钱能使鬼推磨哪。大少爷出来体验生活，不用在圈子里拼死拼活，没那么多压力。”
“恭喜你哦。抱上大腿，要飞上高枝作凤凰了。”
觉得她讲话的语气很有古怪，许欣心疑惑追问：“什么有钱推什么，怎么突然这么说……”
邢若薇不耐烦地打量她：“你是装傻还是脑子不好用啊？你家那个，五年前就砸过千万封口费，和我老板买断了你俩那几张照片，又花了一笔营销费用压消息。不然你以为后来为什么没人爆料了？都一下子醍醐灌顶良心发现了吗？”
“……”许欣心愣了下，“千万封口费？”
“那是，几千万？”她关注了一个对方眼里最无关紧要的讯息。
“你还真不知道啊。”邢若薇瞪大眼睛，“大概就……五六千万那个数？其实那几张破照片和他那时候的人气，哪里值那个钱。我老板看他家里可能有点东西，死乞白赖抬了波价。”
“哦，他还提了个附带条件。”她弯唇冷笑，“就是叫我关站滚蛋，不许再为难你。我老板乐得不行，当天就把我给开了，这个贱人。”
许欣心：“……”
滞了这一会儿，她总算是，慢慢地反应过来了。
创星赛后那阵子，她在随时娱乐打工那段时间，那会儿李斯特不都和家里断了吗。
停了卡，收入都得靠自己接通告，吃住都蹭朋友的，看起来就真像个穷到不行的糊糊爱豆，
他哪里弄来的几千万。
“结果你现在跑来拿着一堆破照片威胁我，叫我不许再买水军下场黑他。”邢若薇看着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俩可真是天生一对一个操行，一次不够还再来一次，我得罪你们，算我倒霉行了吧？”
“我真搞不懂。”她喘了口气，“你给他下了什么蛊。”
“你有什么好的，为什么偏偏就有人上赶着要喜欢你？”
“你凭什么可以得到独一无二的爱？”
许欣心答不上来。
她只是担心她不愿意撤营销号，反复和她确认：“你答应我的事……”
“我知道了。”邢若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快滚吧。”
许欣心挟着文件袋起身往外。
到门口，她扭头，突然出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我会努力……和他走下去的。”
邢若薇用后脑勺对着她，嫌恶无比地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