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雾海 04
早餐来自附近一间brunch餐厅。许欣心纠结半天，点了吃起来比较干净利落的水果燕麦酸奶碗。
而后她回复了几条工作信息，留意听着门动，抢先出去拿外卖。
就着一方书桌，两人拆袋。包装袋层层叠叠，品牌纸袋、纸托、奶罐糖粉餐具包、封口条、铝箔纸，一层层剥掉扔开，拿出最里面孤零零的两份食物和饮料。
许欣心顺走酸奶碗和咖啡，眼神不由跟着李斯特跑。他点一杯鲜榨橙汁，主食又是三明治。
白吐司寡淡，生火腿片红得暧昧不清。奶酪片和生菜叶司空见惯，酱汁薄得不可见，一眼有效控制食欲。
酸奶碗上倒是草莓黑莓火龙果错落堆叠，拌着小粒的华夫脆和半个香草淇淋球，又盖了糖浆和糖霜粉，边插着半朵薄荷叶，撞色浓郁如古典油画。
拆出餐具包里的长柄茶匙拿在手上，许欣心忽然有片刻的犹豫。
李斯特伸手越过她，牵走桌上那杯橙汁，站定道：“有问题？”
许欣心赶紧摇头。她继续动作，旋开盖子，将茶匙斜过一个角度，插进软乎乎的酸奶基底里。
撬一下。
一勺满满，姹紫嫣红。
“你、你吃吗……”声音出口，细不可闻，还直打磕巴。长柄茶匙跟着发颤，又被她极力稳定住。
李斯特略怔了下，俯身弯下来，笑得眉眼弯弯：“怎么，要喂我啊。”
“不要。”许欣心把茶匙柄转向他那一边，“因为我感冒，所以你……你先来。”
薄红唇瓣轻启，咬开浓色嫣红的大颗草莓，一股樱色汁水爆出，随即被舌尖舐去。
“……好甜。”李斯特皱了下眉，“但，还不错。”
许欣心没什么反应。她讷讷接回茶匙，用力插进酸奶碗里，面无表情开始吃自己的早餐。
直到水果层被她干掉一半，她望着勺子里新盛上来的整颗草莓，突如其来地红了脸。
外卖袋子里，应该至少装了两份餐具包才对。
那她这样，岂不是、就很那个吗……
对方没说什么，她一颗悬着的心就已经死了。
心不在焉挖空掉整杯酸奶碗，收了垃圾，两人转回到半个钟前被架上枪膛的问题。
“那我也从幼儿园开始好了。”许欣心有样学样，表达自己不缺乏诚意。
“那时候喜欢看动画片，最喜欢看《花都少女俱乐部》。里面女三号的哥哥，白天是普通的大学生，晚上是行侠仗义的怪盗，那是我第一个喜欢的角色。”
李斯特听着她说，表情没半点起伏。
许欣心默默叹口气。
所以说，这就坦白得就很没必要。
区区一个十八线纸片人，谁会在意啊。
“就，每天一块两块的，把零花钱省下来，买了很多卡片和水贴，贴得家里到处都是……”然后呢，就毫无意外地被骂了。
“后来就……小学的时候。看电视剧，喜欢了一个男演员。”许欣心回忆了下，“那时候他演的还是偶像剧吧？现在呢，人家已经是公认的演技派了。凌日里他还客串了一个配角，这次有幸采访到他，发现本人和传说中一样好相处，还挺高兴的。”
她三言两语介绍了这位近年来拿奖到手软的新任影帝，换来李斯特一声冷笑：“梦想成真。要祝贺你吗？”
许欣心眨了眨眼：“这才哪到哪？我这小学还没毕业呢。”
李斯特点点头，一脸“我就看你表演”的神情。
“升到初中，就住校了。”许欣心说，“第一次听到海外乐队的歌，觉得很惊奇。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歌，都必须写成缠绵悱恻爱而不得的。那时起，每个月我买音乐杂志，‘谜巢’也是从杂志上接触到的。最喜欢的是他们，另外还有很多……”
她报菜单一样，流利报出一大串中外音乐人和独立乐队的名字。
话至一半，就眼睁睁看到李斯特的脸拉下来，神情逐渐冷峻。
“喔……”许欣心察言观色，悬崖勒马，“我还是不要说了。”
李斯特没什么表示。
他默了会儿，突然报出许欣心刚提及的一个音乐人名字：“这一位……”
“他嗑药。”他语气平淡，“瘾不轻。人可能快没了。”
许欣心：“……”
轰隆，她听到塌房的声音。
“至于另外那几位。”他又点出另一支乐队的名字，“主唱家暴，贝斯手，盗窃癖。”
又一座。
“还有那个谁。他的代表作，剽窃的。副歌主调，他朋友写的。”
许欣心：“。”
这不是塌房，是地震。
她那盖在环太平洋火山带上的旧房子，一下给李斯特全掀了。
“忘了他们吧。”话到最后，他给她结论，“都不合适。”
又顿了下，“都没我好。”
这不是可以平行比较的概念。许欣心哭笑不得，出声为自己辩解：“那人家很多搞乐队的，出这种事不也很正常吗。再说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现在就是听个歌，根本都不能算是粉……”
“所以你意思是，”李斯特皮笑肉不笑，“他们塌房，你都能接受。”
“到我这，告个白都不行。”
许欣心无言，默默瞪他。
绕这么大圈子，为了和她翻这一笔旧账？？？
“……你怎么这么记仇。”半晌，她出声，“那你也知道，情况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人果然只听得进去自己想听的话。
许欣心有意中规中矩地回答：“那你那时候是爱豆嘛。爱豆要遵守爱豆的品格……”
“现在也这么想吗？”李斯特又问她。
许欣心犹豫了下。
“这不是我怎么想的问题……”她不想正面回答他，“就说大五吧，贩售的明明是云男友幻想，实际每个背地里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我没什么想法。”她很简单地说，“只是觉得货不对板，欠缺商业诚信。”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李斯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往下讲。
许欣心抗议：“没有了啊。然后就是大学时看创星认识你了。”
“哪一期？”他追问。
“每一期。”她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两人都怔了怔。
许欣心双手扯着身前的抱枕，往上抬了点，不愿面对似的，缓缓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去。
于千万人中，一眼pick你。
是那样没错……
“一见钟情啊。”李斯特的声线轻扬，压着几分笑意。
许欣心陷在抱枕里用力摇头：“难道不是见色起意吗……”
午前，工作室保姆车停到筒子楼外小巷旁。助理带了医生上楼，为许欣心做检查。
虽说觉得没那个必要，她还是配合。
下午人走后，她体温又烧上去一点。遵医嘱吃了药，晚餐后温度骤然降下来。
到此，病就差不多算是好了。
——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被对方强行按头一见钟情后，她就按捺不住，很想问李斯特这一个问题。
话语盘桓在唇边，起起落落，却出不了口。直到人走，她也没好意思问得出来。
下一次吧，下一次再找合适的机会问，许欣心想。
几天后的休息日，许欣心做足心理准备，打开社媒和聊天群。
「宙夜情书」新歌风声透出那会儿，舆论热度正在最高点，她浏览讯息都是一眼扫过，没敢直面粉丝社群里的几波节奏。
现在时过境迁，热度退去，偷跑的课终究还得补。
还记得上一回做现场repo的几个微博id，她搜索键入，跳转主页查找微博。
只见一片岁月静好，没看到当时那几条吵得热火朝天的博文。
换了其他几个id，检索结果也都差不多。
看起来是……
被团队妥善公关掉了。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切到聊天群。
大部分群里仍是几个眼熟id在聊天冒泡，谈论的话题很多关于凌日的幕后制作，偶尔提到对新专辑的期许，至于不相干的绯闻八卦，仿佛心照不宣般，没人多嘴提起。
看起来很似和平。
打开生日应援群，找到群主“昼夜不歇”的头像，许欣心敲字问她。
「满天都是小钱钱：好久不见小号手在群里说话了，上一次我问她发圈的链接，她也没有回。她最近现生很忙吗？」
「昼夜不歇：诶，我试试看问她吧」
「昼夜不歇：她前段时间状态很不好，说粉不下去了。」
「昼夜不歇：但我想她还是做不到吧。要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那也就不会那么纠结了」
感谢过她，许欣心从群员列表里找到“金牌小号手”，搜索她全部聊天记录。
她以前话多得数一数二，一拉记录就能扯出一大片。发的截图也不少，不用费太多力气，就能很容易定位到她的微博id。
知道这样扒人马甲不好，但许欣心很难控制自己不去这么做。她将那个id键入搜索栏，通过别人她的微博，找到她的账号本体。
最新一条微博停在三个周以前，「宙夜情书」发布的后一天。
黑暗中对着刺眼屏幕，许欣心下意识做了个深呼吸。
她新建两个浏览视窗，一个关注列表，一个粉丝列表。从上至下，快速查阅所有近期关注被关注、点赞被点赞的号。
强迫症一般，反复叩击鼠标左键，打开，刷，关闭，下一个。
重复了数百次同样的动作，快到傍晚时，许欣心找到一只火柴人涂鸦头像的小号。
我还是如此地爱着你啊：老公，我爱你。不对，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如果必须要有真嫂子，那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不能是我？我恨你，你什么都没有给我，我却喜欢你喜欢到要死了。我病了，你会来看看我吗？
沉落的日光转过一只角，被窗帘遮过。
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