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洄声 20
被自己的念头惊了一跳，许欣心骤然抬眼，往后缩了缩，紧紧把脑袋往天鹅绒的枕皮里压。
再明显不过的防卫态度。
李斯特含着笑，目光险险盯住她，却没说什么。
他提起不相干的话题。
“……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想加我好友？”
这神情，这语气，听起来得有多得意啊。
转开视线，许欣心不走心地回答他：“我知道的嘛，从这里填满一整个太平洋，一路排到灯塔国对不对……”
李斯特弯起眼角，笑意缱绻：“你知道就好。”
他放过她，回去自己的座位上，口吻是不当回事的随意：“所以我没看微信，你就直接打我电话啊。”
他淡淡投来一眼：“没换过。”
……以前的号码，一直都没有换过吗。
心中一跳，许欣心自知理亏，再找不到可以调侃的借口。
“我换过手机。”她闭眼咬牙，拿出引颈就义的精神坦白交代，“号码也换过了。”
毕业后进了超快点做娱乐编辑，考虑到工作的特殊性质，她就换了新号码。
旧手机的黑名单数据，当然不可能跟着倒过去。
屏蔽列表里还有个人这种事，她完全给忘记了。
话说出口，果不其然换来李斯特一声冷笑。
“所以你不记得我电话。”他凉凉道。
许欣心没法反驳他，只能低低埋下脑袋：“我错了。”
“换手机时，没有留我的号码。”
许欣心：“……”
别再说了！
她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好狠的心。”
李斯特转眼窗外，作势感叹一声。
他抽手机，也向她伸手。
许欣心迟迟疑疑，手机一拿出来，就被李斯特劈手夺过去。
在她面前晃一下解锁屏幕，他沉着脸，没好气地一顿操作。
不一会儿，李斯特把手机抛还给她。
“最好呢，”他傲着点声道，“是你把电话记下来。”
“那样才够安全。”
许欣心不敢有违，连声答应下来。
一脚油门踩下，迈巴赫平稳地往前冲出，绕弯打出停车场，开上灯火笼罩的夜路。
刷开手机，许欣心先去检查微信和通讯录列表。
李斯特不仅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还把那个黑白格的头像设定成了置顶聊天，固定在第一排。
备注名字也改了……
「alst」，最前面多加了一个“a”。
冲眼一看很像“last”，但颠倒一下，就会在通讯录里，占据到最前排的绝佳位置。
左邻右舍都是些什么“aaa文印”“a房产中介”，显得很委屈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许欣心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戳了戳屏幕，模仿机械声英译中：“一个，李斯特……”
“没有第二个了。”李斯特斜她一眼，扬声警告她别胡闹。
关掉通讯录和微信，许欣心切到消息列表，专门看了眼那两条未知号码发来的消息。
时间这么短，前面又压着不少垃圾消息，李斯特应该来不及看到这个吧？……
偷眼看了下，他的表情也很平静。
定了定神收起手机，许欣心看了眼窗外的霓火灯光，发现走的路有点眼熟。
“现在是要去哪？”她终于想起来这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你家。”李斯特简短抛出答案。
见她还是一脸状况外，他打过方向盘，弯上高架，而后多费心解释了几句。
“沪东机场，停车场，狗仔，偷拍，人员信息登记表……”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他报出一系列关键词。
许欣心：“……”
“不要讲了。”她掩耳盗铃。
一会儿，许欣心忽然意识到什么，“那你早就应该知道，我换过电话了……”
为什么要这么迂回，还要口口声声怪责她没记住他的号码。新手机没有屏蔽李斯特，他又有号码，也是可以打过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是谁说的？‘不要打电话’。”李斯特淡着声，复述了一遍她在高山草甸上不留余地的拒绝。
……什么叫，回旋镖镖镖扎自己脑门上。
讲一句被怼一句的感觉过分美妙。察觉到李斯特今晚得势，气焰嚣张，许欣心抱定主意，决定装聋作哑到最后，不再和李斯特讲话了。
打开音响，他随手挑一首轻音乐，充当沉默背景的填充。
车行得稳，她扭头望向窗外，看灯火霓虹拉成流丽的金丝彩线，扯着繁华都市，逝去在身后。
深沉夜色里，迈巴赫停在筒子楼外的小巷旁。黑色的车体融入夜色，生造出些许虚幻的安全感。
音乐停下，两人静滞着没动。
流动在空气中的并非令人难堪的沉默，而是未竟的夜色温柔。许多话语被吞咽下去没能说尽，想要再讲，却又怕惊扰了无声的默契。
李斯特靠着座椅，定定望她。
月色揉着路灯微弱的光，自车顶的天窗玻璃漏下，落进他的眼底。
许欣心动作很轻地解开安全带，将包带挂在身上，率先出声打破这份难得的和平。
“今晚，谢谢你。”她轻声道。
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我先回去了。”
“祝你旅途平安，工作顺利呀。”
李斯特听着她说完，拒不作声，只是安静地摇了摇头。
许欣心也不急，收回开车门的手，慢慢等他。
“……你想去冰岛吗。”
良久，他启唇，悄声吐露出不真实的字句。
许欣心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啊”了一声。
“三个月。”李斯特垂下眉睫，散漫着点声道，“假设不出意外，我最早在明年二月回国。”
……原来是为了这个。
三个月，的确不算太短。
寂寥夜色中，李斯特的声音透出几分倦意：“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要在这个时候安排行程？”
“如果可以晚几天……”他自嘲地笑了笑，“都还有调整余地。”
“但现在，太晚了。”
这一趟冰岛之行，听起来很像是杀青日以后，仓促提前的行程。
……大概能理解李斯特的焦躁。
但突发奇想和她提说什么去冰岛，这好像有点太夸张了。
想着最好说点什么，许欣心和他确认：“是为了「凌日环行」吗？要去冰岛采声样之类的？”
李斯特“嗯”了一声。
“你也来吧。”他忽然倾身，目光热切，看进她的眼底。
“他们和我说，还想拍第二季音乐家。我想冰岛非常合适，有许多独立乐队和小众音乐人。雪、火山、极夜。成片效果绝对很棒……你也会喜欢的。”
他带着点不管不顾的意味，撒娇耍赖似的要征询她的同意。
“签证、旅行费用，还有你公司那边，都有解决方案，都不是问题。”这位干脆替她把什么都想完了，“你只需要负责给我拍影片，这样不行吗？”
许欣心整个目瞪口呆。
这就是所谓的钞能力吗……
再说下去梦想就要照进现实了，她不得不敲醒李斯特。
“我不去。”许欣心笑了笑，“我哪儿都不去。”
她指指自己，语带双关：“跑不了的。”
“快到年末了，我也有很多事情啊。”许欣心和他阐述事实，“品牌盛典、跨年晚会、贺岁档电影、然后就是春节……不能走的。”
“也许有机会能去凌日剧组探班也说不定。”她想了想，“还有你的生日会……”
李斯特不出声了。他压着性子，冷着一张脸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她讲。
“下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十二月十六日，许欣心记得很清楚，“沪城本地，每年都会有生日应援活动的。”
她有些怀念：“四年都没去过了，还挺想去看看的……我拍照给你？”
……
“行了。”李斯特打断她，伸指取下前襟上扣着的一枚宝石领带夹。
他沉吟一秒，将手探过她的发间。
些微的战栗拂过心尖，许欣心轻颤着肩头，控制着自己没动，任由他的手指轻掠过她的脸颊。
海蓝宝石的领带夹变成一枚闪烁的发夹，落在她的鬓边。
李斯特端详了她一会儿，冷着声音，带着点儿威胁道：“收好。”
“我会好好保管的。”许欣心听得懂他的意思。
“……嗯。”这男人稍微满意了点儿。
他的手悬停在半空，指尖玩着她垂落的发丝，若有似无碰着点她的脸颊，久久纠缠不去。
月色流连不去，倒映在他的瞳眸。
被他触碰的地方，就像是……
被烫了一下。
热烈又危险，非常陌生的触感。
“你没有拒绝我。”顿了一会儿，李斯特低着声音道，“……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许欣心：“？”
要准备什么……
她怎么不知道。
暧昧的氛围慢慢在熬她，热度一点点漫延，从脸颊烧透她的耳朵尖。
感觉都快要坐不住了，许欣心很为难地出声催促：“明天不是要赶飞机吗？还是早点回去……”
李斯特勾着唇轻笑了笑，修长手指滑落，捉着她的发尾靠在唇边，印下一个无声的吻。
“跟我说再见吧。”
“距离非常远，但是没有关系。”
“因为……”
“我要开始追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