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华镜 06
还是坐透明电梯，但心里有了准备，紧张的感觉消退很多。
到桌边放下一袋子饮料，许欣心转道去洗手间。
镜中，她在嘉百乐指点的位置真切瞧见一颗水红色的小痣。
不痛不痒伏在她颊边，像一个不断发射暗号的标记，她却没有注意到。
拿出粉饼，许欣心在那个位置拍了两圈，尽可能让它看起来更不明显。
完事后，又在那一侧多分了几绺鬓发遮下来。
回到客厅，几个人已在挑拣她买回来的饮料。每个人吵吵嚷嚷，都想拿个自己最喜欢的。许欣心也上去凑热闹，探头在袋子里翻找一阵，从边角里头抽走一听可乐。
几个同事看她急的，瞬间就乐了。
“反人类的樱桃味可乐？这你的？”
“原来真有人喜欢啊！”
“笑死我了……小许不用急哈，我们不和你抢这一口，你放心，慢慢地来。”
余非凡也很惊讶：“这个味道一直卖得不好，我还以为国内会停产的。怎么还能买得到啊？”
许欣心没笑，她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明有人爱喝嘛。那我还喜欢白花蛇草水呢。”
她看周围：“你们看到嘉百乐了吗？”
“上去了。”余非凡指向楼梯，“下午要再换一套妆造。”
许欣心拎着可乐上楼，敲一敲衣帽间的门。
“请进吧。”
隔着门扉，传出来一道温和疏离的声音。不疾不徐，淬火过时间的沉稳，比从前更为遥远。
她推门问下午好。
衣帽间两侧墙上都装了圆形的大镜子，灯火流明，荧荧相映，抬眼间照亮无数重镜中人影。
李斯特正做造型，淡淡应声，未向她多看一眼。嘉百乐拿着小梳子和吹风机，别扭地抬手肘指向监控摄像机的位置，含蓄征询她：“需要吗？”
许欣心笑着摇摇头。
她走过去，将没开封的一听饮料放在梳妆台里侧：“没什么事，就是……中午出去买了喝的，也想着说该带给李斯特老师一份，就拿过来了。”
金属罐是梅子色的，色泽比正红旖旎柔和，端正立在镜前，很是漂亮。李斯特长睫一动，唇边漾开藏不住的笑意：“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是李斯特老师的粉丝啊。”许欣心声音温和，“知道您在饮料里最喜欢可乐，可乐中又最喜欢樱桃口味。在街拍照里看到的。”
撒谎。
其实不是大火以后，狗仔粉丝无孔不入摄下的某一张照片，而是更久以前。
是他退赛后的考试月，凌晨四点被狗仔追，差点出车祸那一次。
她刷到微博照片，在沾了血的机车车头，认出一听樱桃可乐。
发现那罐可乐瓶身颜色有差别，是没尝过的口味，许欣心好奇，网购了一单回来。
难喝到她差点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为了不浪费钱，还硬是全都喝光了。这么艰涩，怎么可能记不住。
“看来，我必须要收下它了。”李斯特眉眼舒展。
“因为这是一位珍贵的粉丝，送出的珍贵的礼物。”他透过镜子看她，很像在同镜头外的观众说话，“所以我也打算留到重要的时刻，才打开它。”
“谢谢您。”她悄声退出房间，顺手带上门。
回到客厅，许欣心打开笔记本处理工作消息。她梳理措辞，尽可能温和地反馈了李斯特工作室对于专访申请的意见，也鼓起勇气，拒绝掉这份本不该交给她的工作。
汇总报告了综艺的拍摄进度，她向组长申请回岗。
本来也想和甄玲说一声，但她今天忙得密不透风，一会儿坐镇指挥，一会亲临指点。许欣心不好意思打断她，暂时作罢。
全员都很重视，因为要拍摄的是介绍音乐藏品的段落。主角是李斯特收藏的乐器，件件价值连城，每一根弦都有故事。
李斯特本人也最喜欢这一个部分。下午的妆造呼应内容，往复古摇滚的方向走。不规则裁剪的皮衣配choker和层层叠戴的银链，妆容下重手刻画眉眼，浅瞳色的眸子一瞥，简直妖气冲天。
许欣心暗自庆幸，幸好她忙着敲字改稿，只能透过导播镜头来看拍摄现场。
“……很多人对这一架钢琴表现出兴趣。”监控视窗中，李斯特走过琴前，手指轻触几下琴键，拨落琴声点点，“可是很遗憾。它并非定制款，只是批量生产的型号……”
另一个机位拍到他的手机屏幕上，地图展开，翻动出数个导航点：“没有特别之处。现在前往施坦威琴屋，你也能买到同款。”
“价格大约是……一百五十万。”还稀松平常地报了个价。
一百五十万，富婆限定同款。
许欣心暗暗吐槽。
“……事实上，我和所有人一样讨厌练琴。”这次镜头给到的是一叠音阶和指法练习的曲谱。
“尤其是小时候。”他把那迭谱子随便塞到一个角落，“总有人想请你登台演出，却不愿支付演出报酬。”
“不要被他们影响。”镜头切换特写，捕捉到淡色瞳仁中一抹温柔，“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问题。”
……
“乐器角。非常混乱。”
“做音乐的人们常常很邋遢，我也不例外。”
“小心——这是来自1965年的fender stratoca。拿下它我花了不少功夫。用电流挑战传统，这是它的意义。”
“吉布森j-160e，没能弄到真品，它的主人不愿放手。顺便一说，它现在的拍卖价是购入价格的五千倍。”
“你也可以尝试收藏音乐。它是永恒的。”
……
天色渐晚，偌大的宅邸中灯火亮起，每一寸暗角都照得分明。
手上的工作处理得差不多，许欣心坐到导播窗面前，专心观看若干个窗口从不同角度传回的录制画面。
十几扇窗开开合合，她站在屋里，看到窗外无限可能的风景。
录制到最后阶段，李斯特在工作台前，找到一个事先叠好的越洋信封。
“飞行问题清单。”他读一遍标题，从抽屉里捞出一柄美工刀划开信封。
抖开笺纸扫了眼，他拧眉，满脸都是“这什么玩意”的困惑。
监控窗后的许欣心同样疑惑。她看过沟通群里双方敲定的框架剧本，确定肯定没有这个“飞行问答”环节。
“第一个问题。”李斯特往后靠进沙发里，没有感情地发问。
“为什么，喜欢喝樱桃味的可乐。”
叮咚。
许欣心望着屏幕，忽然出了神。
一个短促的旋律，在她心里一下一下敲着门。
“为什么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李斯特忽然笑了，“因为喜欢。还能有什么原因？”
“下一个问题……”捉着那张信纸，他沉吟一会儿，“是否拿过钢琴比赛的奖项。”
许欣心猜想那个声音的来处。似乎是她写下问题时，敲打键盘的声音。也很像是发出去文件后，收到新消息回复的提示铃音。
“猜想正确。”李斯特看着镜头，语气平静。
“但不是李斯特赛，用的也不是李斯特的名字。不要去查，没意义。”
屏幕对岸，日夜时差。提问题的人和回答的人，重逢在错位的时空。
——会在社媒平台搜索自己吗？
“偶尔。”
——常常会陷入舆论争议之中，对这件事是如何看待的？
“没任何问题。娱乐公众正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请尽情享受。”
——以前说不接综艺，也不希望粉丝为自己消费。现在正在违背自己的承诺，这样没关系吗？
李斯特笑意微敛：“有的时候，我遇到一些事情。我想要做，却做不到。”
“为了走到目标，需要进行不同的尝试……我不在乎。”
……
——如果只能跟粉丝说一句话，打算说什么？
“我爱你们。”
他收起笑意，一字一句地说。
没有半分犹豫，无可置疑的认真。
“ok！卡！”甄玲的声音从画外响起。伴着她的声音，窗口一扇转黑，舞台谢幕。
追线下常有这样的感受，以为目睹的是平行线相交的奇迹，又会在散场时清楚意识到，汹涌激荡的不过是错觉。
关掉所有窗，离开剧场，她回到自己的时区。
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响，摄制组的几个人说笑着下楼。许欣心合上笔记本起身迎上去：“甄姐，关于飞行问答那一部分的内容……”
“抱歉没来得及和你说。”甄玲担心她因为采访内容被拿走不高兴，赶忙解释道，“不是有意瞒你。黄先生说你的问题很好，虽然不能做访谈，但可以把一部分内容追加在综艺里。时间紧张，不确定能不能完成，所以到最后才确认下来……”
“不是那个意思。”许欣心笑着说，“这是好事啊……是我要谢谢你们。”
虽说算不得什么正式的采访，黄瑞坤也有给她开闸泄洪的嫌疑，但总归是做到一次正经的题目，比偷拍八卦强太多了。
余非凡也走过来：“专业人士不一样哈，真的能问出来东西。”
“没有没有。”许欣心受不住这种吹捧，“是你们比较辛苦……”
“不要互相谦虚了。”余非凡打开五指，悬停在半空等她，“第一期圆满收官，开心一下吧！”
许欣心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这个动作的意思。不好再让余非凡等，她抬手，和他击了个掌。
李斯特在所有人后面走下来。
越过热闹的人群，他眼神微暗，定定眺望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