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6 章 冒犯
房间内的沉默如水一般，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藏汹涌波涛。
迟重林坐在陈泫的床边，半俯下身子，额头贴在后者被自己双手握紧的掌心。他闭着双眼，眉心微蹙，唇线紧绷，似乎正在压抑着什么。
这般情态，哪怕陈泫再失忆再迟钝，也该感受到什么了。
但他不能理解。
如果仅仅是记忆缺失，尽管具体缘由未明，但在陈泫看来，也不至于产生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只是一次失忆而已，从前又不是没经历过，总会想起来的。
为什么迟重林看起来这么紧张？
无法理解。
注视着对方垂落在床铺上的发尾，陈泫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视线一动，那只被弟子用双手紧紧握住的右手悬在半空中，保持原先探向对方额头的姿势。
直到方才，陈泫才意识到迟重林的手掌已经变得比自己的还要大了。记忆中属于孩子的纤细而布满伤痕的手已不复存在，转而变成一双男人的、劲瘦有力的手掌。
这双手十分宽大，单手便足以将他的手掌整个包裹。
陈泫的身高在男性中绝对算得上挺拔，鲜少有被人俯视的时候，但在具有北疆血统的弟子面前，还是显得小了一圈。
“……”
微妙的感觉。
陈泫注视着自己被两只手夹在中间的手掌，眼皮缓缓一眨。
数个呼吸之后，迟重林平复好自己的心情，抬起头，唇角撑起状似无意的弧度。
他松开紧握陈泫的手，将其妥帖地安置回后者身侧，又向上拉了拉被子。
“除了记忆，师尊还觉得身体哪里不适吗？”迟重林没有解释自己的失态，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开口询问道。
陈泫低眸扫了一眼自己被握到泛红的手，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方才师尊见到的是九宝门门主乔瑜，宁云浅的师父。我们今日早些时候刚去乌蒙将人救回来，您还因此与非明子交手。”迟重林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陈泫的反应，判断他对这些记忆是否有印象。
但可惜的事，除了知道乔瑜是宁云浅的师父外，陈泫好像对后面的事情一点记忆都没有，像是平白被人挖去了一块。
这种现象实在诡异，按修为而言，乔瑜那老头八成不是陈泫的对手。更何况他们今天才刚刚救下对方几人，于情于理，他都没有对陈泫下黑手的理由。
不过看对方当时的态度和反应，此事哪怕不是他亲手所为，也肯定与他有着不可忽视的关联。
而陈泫这一次的失忆……迟重林眉心一皱，想起自己识海中、曾封锁了他前世记忆的黑洞。
尽管那东西如今已经消散，但来历却依旧成谜。
他忽然产生一个猜想，抬眸看向陈泫的眼睛。
——他需要亲自确认。
陈泫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双方对上视线，无需多言，已然明了对方的想法。
进入识海这件事，惯是陈泫对迟重林来做，今朝反过来，倒真令人感到不习惯。
迟重林向前挪了挪，紧挨在陈泫身侧坐下。陈泫倒是十分配合，信任地闭上眼睛，微微仰着头，一副丝毫不设防的模样。
虽然很清楚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但迟重林的心绪还是有些乱。
太犯规了。
喉头有些发紧，他闭上眼调节了几下呼吸，做完一番心理建设后，俯身前倾，单手扶住陈泫的侧颈。
迟重林在距离陈泫鼻尖几寸的地方停下，浅吸一口气后，干脆闭上眼睛。
“……冒犯了。”他再次低声道。
说完这话，他也不再犹豫，将额头贴向陈泫的。
双额相抵后，相接处亮起一片金色灵光。片刻后，一团黄豆大小、莹润如同液体一般的金芒从迟重林眉心涌出，晃悠悠地朝陈泫的方向飘去。
所幸二者相距不过一指之宽，那金芒很快碰到了后者眉心。它上下涌动着，浑身都泛起了波，努力想要突破大乘期修士的体表灵光。
这层灵光并不是有意识凝聚的，而是高阶修士灵力逸散后自然形成的防御，虽然不算坚固，但挡下一团小小的元神完全算得上用牛刀杀鸡了。
陈泫很快察觉到这一点，控制额头的灵力散开，这才让那团可怜的小元神钻了进来。
放眼两世，这也是迟重林头一次进入陈泫的识海。
与想象中的空无一物不同，这片莹白的识海内悬浮着许多光团，有的透亮清澈，有的则浑浊暗沉。
每个修士的识海都是最私密的存在，识海之间也会存在相当程度的差异，因此哪怕是相同修为的修士，其识海内部的构造也是互不相同的。
迟重林没有借机窥探陈泫隐私的想法，在寻找异样时特意绕开了这些光团。
由于元神强度不够，他无法像陈泫一样将离体的元神凝成人型，只能维持着圆球的形状，一蹦一蹦地艰难前行，蹦累了便就地滚两下。
在迟重林寻找之时，陈泫也审视着自己的识海。
他鲜少关注这片领域，也幸得他天赋奇佳，天生心性澄澈，没出什么意外。修真讲究念头通达，若是换成另一个修士，就以这识海的杂乱程度，估计早就走火入魔或陷入瓶颈了。
身为大乘期修士，他的识海不知道比迟重林的大出多少倍，好像完全没有尽头一般。
按照迟重林的猜想，如果此次导致陈泫失忆的情况与他之前相同，识海内应该也会存在那黑洞一样的东西。
但他显然忽略了陈泫身为大乘期修士识海该有的广度，单凭他一人的力量，在这识海里找上半辈子也费劲能发现。
“找到了。”片刻后，陈泫平静到近乎冷淡的声音在上空响起。
不等迟重林开口，一条莹白手臂就将他从地上捞起。识海随主人的意念而动，他只觉眼前画面一花，瞬间便不知被转移去了识海的某个角落。
“是这个吗？”陈泫的元神怀中揣着迟重林，面向一个方向，开口询问道。
与本体不同，陈泫元神说话的语气要轻快许多，听起来更像一个故作沉稳的少年，但迟重林此刻却没有心思再关注这件事了。
哪怕早有预料，但在亲眼见到后，他还是感到浑身麻痹。溺水般的窒息感缠上咽喉，似乎想将他拖入深渊。
……不会错的。那个封印，它回来了。